陌生的記憶一股子湧入了息見子的腦袋之後,她往後退了兩步,差點就沒有站穩。好在,邊上的桌子讓他撐了一下使得她不會因此而摔倒。息見子迅速回憶著剛才那些碎片一樣的她從未經曆過的事件,可是哪些散落的記憶碎片裡的聲音,毫無疑問屬於息見子本人。
敦也被那針刺般的感覺給震驚到了。他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嘴巴裡則是咽了咽口水。他的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脖頸上的黑色項圈裡部的尖刺正抵在他的皮肉上麵。
那些記憶……那些突然回來的記憶到底是什麼?
敦過去曾經,在不是出於自己思考的情況下對著問出了“敦會保護我嗎”這個問題的息見子說:“恩,我知道了。”
後來,在一個幻夢的空間之中,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子,那個不曾露出麵容的女孩。對方先是做出推攘的動作,然後是擁抱,最後則是遞。
[給你。]
敦想,對方給他的東西就是“項鏈”。此時,這條銀子的項鏈正和他的項圈擺在一起,黑色與白色交織在一起,好似一個一半一半的噩夢。敦的嘴唇顫抖著,他想問那些記憶是誰的?是他的嗎?作為一個對過去的經曆全失的人……或者彆的什麼,敦一直以來都因為自己所處的那種孤獨無助的情況而感到迷茫。正是因為醫生先生是知曉他的名字的人,並且認定他是個“善良的人”,敦才能夠憑借這少許的信念一直支撐到現在這個時間。
然而,莫名的記憶擾亂了他的大腦。在過去,有一個女孩子曾經送給過他項鏈,並且他們之間曾經定下“我來保護你”這樣的約定,可是上一次,說出了那樣子的話的人明明就是醫生先生……
這一次,為什麼記憶會因為觸碰而萌發呢?
敦抬起頭來的時候,隻覺得醫生先生的目光格外冰冷。他的世界裡似乎傳來了一陣冰塊似的哢啦碎裂的聲響,敦看息見子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您……認識她嗎?”敦以耳語般的聲音問道。
息見子的答案隻有一個硬邦邦的“我不知道”。
這樣以後,他們之間就沒有談話了。兩個人背對著對方,就好像是在賭氣,吵架。在離開之前,息見子又說了一句話。
“那個項圈,還是摘下來吧。”
那是用來抑製異能變身的項圈,變身時間過於長的話,項圈之中的尖刺就會深深地刺入對方的脖子之中,那種強烈的疼痛,大多數人都無法忍受住。
看著息見子遠去的背影,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個突然出現的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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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她是一點一點回想起來自己是媽媽的。”鬆田橘看著在廚房裡忙碌的長發女人,用輕輕的聲音說道。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名客人,淡金色的短發,金色的微光的瞳孔。他的鴨舌帽放在茶幾上,皮手套也脫樂下來。
這名男子正是綾辻行人。
綾辻行人喝著冰檸檬水,眯著眼睛看向那個正在忙碌的女人——鬆田美紀子。一段時間之前,十歲的小學男生鬆田橘獨自一人揣著所有的錢來到了綾辻行人偵探事務所,他抿著嘴唇,告訴綾辻行人“我死掉的媽媽已經回來一個星期了”。暗地裡正在執行那份秘密文件的綾辻行人表麵上自然需要其他的日常案件來掩蓋,在助手辻村疑惑的表情之下,他還是接受了這份委托。
本以為是異能作祟——就像之前的那名異能為[幽靈]的男子高中生那樣,再不行就是“鬼”。說不定呢。這片土地上有著太多奇妙的能力和生物,綾辻行人覺得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
但這一次,他最終還是有點動容了。
鬆田橘的母親鬆田美紀子在一個月前就因為重病去世了,她的丈夫悲痛欲絕,將孩子拜托給保姆後就跑到了國外,企圖那旅遊來安慰自己那顆悲痛的心靈。然而趁著男女主人不在,保姆可以說是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可是一個夜裡,當她打開了被人敲響的大門的時候,保姆發了瘋似地逃跑了。因為那一天,死去的女主人回來了。
“那一天夫人還問我為什麼這麼晚還在這裡呢……”問起那名保姆時的時候,保姆敘述了當時女主人對她說的話。
鬆田橘一眼都不願意離開鬆田美紀子,沒過一會兒,鬆田美紀子則是轉過頭來對他笑了一下。
“請等一下,瓜馬上就切好了。”
橘對著鬆田美紀子笑了一下。但等到對方轉過了腦袋之後,他臉上那種歡快活潑的表情就消失不見了。
“一開始的時候,媽媽隻記得保姆是誰。她驚恐地問我在哪裡,還揚言要報警。第二天的時候也一樣。”
“第三天的時候,媽媽過來喊我起床了。她問我怎麼賴床不去上學啊,我跟她說今天周末,她嘟囔了兩聲以後就沒管了。”
“第六天的時候,媽媽問我爸爸去哪裡了,還譴責爸爸不履行爸爸的責任什麼的。”
“後來,媽媽就變得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媽媽就好像忘記了自己死掉,還以為自己活著呢。”
綾辻行人嘖了一聲。鬆田橘說著說著眼睛裡就一陣酸澀,他低下頭用手掌揉了揉眼睛,“我也希望媽媽永遠都不要想起來。”
“可是後來,媽媽身上又出現了那些斑。”
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講,能說出這麼多邏輯清晰的話語來說已經非常了不起了。綾辻行人調查過,鬆田橘的媽媽鬆田美紀子患有很嚴重的病,死前的那一個月身上長滿了可怖的斑紋。鬆田橘在看見美紀子回來的時候驚喜是大於害怕的,在他看來,死去的母親能夠重新來到他的身旁,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他的奇跡。他十分想將這個秘密隱藏起來,甚至用了各種各樣的理由阻撓美紀子和認識的人見麵。可是漸漸地,鬆田橘卻發現了美紀子身上長出來的那些斑紋。
[媽媽死前,身上長了很多那樣的斑。]
[生病的時候,斑是一點一點長出來的。]
在發現鬆田美紀子端了果盤過來的時候,橘便又變回之前那副可愛的模樣了。然而小孩子的偽裝毫無說服能力,他的眼圈紅紅,一下子就被對方發現了。鬆田美紀子用無比愛憐地語氣問道:“怎麼了呀,小橘?”
趁著對方低頭安慰孩子的時候,綾辻行人看到了對方脖頸後邊的那些斑紋。不僅僅是脖子,手臂上也有。
這些正是“死”的征兆。
鬆田美紀子將西瓜遞給了綾辻行人。如果辻村深月在這裡,她肯定會震驚於這位偵探此時可以算得上有禮貌的舉動的。不過,將綾辻行人等同於沒有禮貌的人這個想法又是否有什麼不對勁的呢?
鬆田美紀子在橘身邊坐下,她熟稔地伸手勾住了孩子。
“綾辻先生,這孩子沒給你惹麻煩吧。”
鬆田橘和綾辻行人之前串了口供,綾辻行人是鬆田橘新來的老師。這個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了的女人還笑著說下次一定要來學校拜訪一位這個新老師呢。
但是,他還能繼續活下去嗎?
綾辻行人不確定。
在他看來,這種“複活”簡直就像是“死亡”的複刻。已經死去但是不知道自己死去的人重返人間,從缺失記憶到擁有全部的記憶,而同時,她身上也逐漸顯露出死前的病症來?難道讓人重活一次,隻是為了讓她再死一次嗎?
就連綾辻行人都有些不明白老天為什麼要給他們這樣一個悲傷的“複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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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明亮,夏風流淌。白天的時候,夏季的原野上將開滿各色各種的花,比春天更加絢爛,比秋天更加華美。但是夜裡沒有燈的時候,唯有無雨無雲的天空中的那輪月光所散發出的光芒,才能照落大地。
息見子推開窗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日記裡的安妮。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外麵是否有可疑的人,四周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最後也隻敢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窗隙。
然而今天注定不是一個平凡的夜晚。並不是說今夜有輝夜姬降臨……不,用這個理倒也說得通。息見子開窗的時候,那位“輝夜姬”緩緩落在了息見子的窗口。
來人正是繼國嚴勝。
息見子左顧右盼,還是覺得不甚放心。
“你進來罷。”
她想,對方也不是什麼壞人。
由於主人的主動客人反而有些窘迫了。但在息見子那有些嚴厲的老爹似的眼神下,嚴勝還是跳進了屋子裡麵。然後窗戶又被緊緊閉合,好似之前從來沒有打開過。
息見子念了一遍“繼國嚴勝”這個名字,嚴勝反而有點猶豫。這個男人果真是認識他的,而且他身上還有著熟悉的氣味。隻不過……“繼國嚴勝?我的姓氏是繼國嗎?”
聯想起那日童磨所說,化身為鬼的人會漸漸失去自己身為人類的記憶。息見子便想,情況大概就是如此了。對於這個忘記了自己姓氏的少年人,息見子也沒有模糊,很肯定地這樣說。
介於對方上一次來到荒原,擋在她麵前與緋櫻閒戰鬥,息見子的初始好感度非常高。在繼國緣一的口中,他的兄長嚴勝是個形象模糊的人。想起來,緣一似乎不曾對息見子說過什麼具體的言語。她唯一記得的,是嚴勝希望緣一不要死去並為之努力的這回事情。這樣子的哥哥,怎麼想都是眼前這個溫柔的樣子的。
隻是……
息見子觀察著對方,看見了那雙猩紅的眼睛,還有尖尖的牙齒以及手指。
變成鬼了啊。
那一日的那個女孩,白鳥櫻子也一樣吧。不過鬼居然還能變身成鳥嗎?真是神奇啊。
息見子看對方愣住了,便主動問道:“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嗎?”上一次也一樣,總不至於對方是迷上他跟蹤他吧。她現在可是一個連自己都嫌棄的滄桑男人。
“的確。”嚴勝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他就是跟著息見子而來的,之前去東京那一次也一樣。
“請說吧,如果我能回答的吧。”在息見子眼裡,嚴勝簡直就和敦一樣迷茫。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說不定會成為“兄弟”。
——她瞎說的。
如果是彆人的話嚴勝說不準就不會說了,但是息見子過於主動了,這讓他不說又感覺不是很好意思。大費苦心從這裡跑到哪裡,再從哪裡跑到這裡,再沒什麼問的話,這種行為簡直可以歸入“跟蹤騷擾”這種惡劣行動之中了。
琢磨了一下自己的用語之後,嚴勝才問出了那個他一直想要問的問題。黑發的少年人低著眼睛,他的雙眼之中有一種“渴求”。對答案的渴求。他想要問這個問題已經太久了,久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問題。
屬於人類的那部分記憶,正在緩緩消散。他如今所保持著的,正是最後一絲屬於他個人的意誌。
嚴勝問:“緣一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