祓除、擊敗、殺害、支配……複活。
瑪奇瑪一條腿跪在地上,她的指尖抵在宿儺的脖頸上。她自己也渾身上下血淋淋的,骨頭從血肉模糊的地方探出來,腦殼也被對方扒了開來。
宿儺的“解”切開她的身體,而“捌”造成的能量則讓她的身體變成粉末。
貓在一旁嗚哇嗚哇地大聲叫喚著,可是瑪奇瑪卻沒有讓它靠近。這隻著急的老虎在原地轉著圈圈,嘴巴裡不停地往外發出金屬一般的呻-吟之聲來。
宿儺構造的軀體正在往外吐血,他一邊吐血一邊在那裡笑。
“你這是什麼能力?嗯?”他看起來似乎對這名少女所表現出的能力很感興趣,在剛才,他曾經被三次控製了身體。一開始隻是0.3秒,後來變成了2秒鐘,最後一次的時候已經是5秒鐘了。在這段時間裡,宿儺無法動彈,就連大腦似乎也被控製了。
瑪奇瑪腦袋上的血早就把衣服一並染紅了,繪有黑色圓圈的那雙金色眼睛無比冷淡地看著自己的手下敗將。
她的一拳足以讓對方的身體上破開一個大洞。
似乎是已經成功擊敗了敵人、奪取了勝利,上天開始將勝利的獎品賜給她。無數的傷口都走向愈合,而宿儺的身上的肌肉看起來卻比之前萎縮了一些。
在這之前,瑪奇瑪說:“將你十年的壽命獻給我。”
宿儺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什麼,卻也抓不住什麼正確的點。他猜想眼前這個女人也許有著類似於咒言的能力,所以她一路上才能控製那麼多人,然後為自己打開一條大道。而如今,她從宿儺這裡奪走了“十年”的壽命,從而用那些壽命所富含的咒力來修複自己殘破的身體。
瑪奇瑪低頭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什麼可以使用的工具。黑色的天之中懸掛著一顆金色的星星,那顆星星正照耀著這個世界上最為恐怖的兩個惡人。粉色的頭發從發繩裡麵脫出,那些柔軟的簡直就像是絲線一樣的長發,像是鳥的羽毛一樣落在宿儺的身上。
在一千年之前,兩麵宿儺是一名人類,一名咒術師。人們之所以稱呼他為詛咒之王,並非因為他生來是惡靈。他本來就是一個人類,一個擁有著巨大力量的人類。當時咒術界所有喊的上名字的咒術師們一擁而上挑戰身為咒術師頂端之一的兩麵宿儺,但是所有人都失敗了。即便是日後他們好不容易打敗了對方,卻無法讓這個比咒靈更為可怕的男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於是他們毀滅他的身體、砍下他的二十根手指……為了束縛對方。
這個曾經的人類如今的咒靈,瞳孔裡映照出那顆邪惡星星的模樣來。在伏魔禦佛龕的世界裡,本來是沒有星星存在的。因為伏魔禦神龕的世界之中,隻有殺戮、死亡,與絕對的黑色。這顆突然出現的、照耀著他們的金色星星,簡直就像是神明的眼睛。
宿儺感覺自己的肌肉比之前萎縮了不少,身為咒靈被削減十年壽命之後,得到的居然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呢?咒靈的生命難道不是漫長且沒有邊界的嗎?可是僅僅是失去了十年的生命,他竟變得如此虛弱了起來。還是說,這個女人在說謊?還是說,這是因為如今的他隻有六根手指的實力的原因。
在閃耀的金星之下,瑪奇瑪注視著對方。宿儺的手臂如同閃電一般伸出,他的手指指尖同匕首一樣尖銳,很快就刺穿了少女的脖頸。
脖頸。脖頸。總是脖頸。
身為人體最為脆弱部分的脖子,總是受到彆人的傷害。一次又一次。人類被傷害到那裡就會死去,有些生物也會因此而受傷。瑪奇瑪的手爪如同鋼鐵般張開,然後又狠狠地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被扭斷了脖子的宿儺發出無聲的大笑,他是咒靈,不是人類,不會因為脖子被扭斷而當場死掉。在眼前這個女人用那雙堅固的手擰斷他的脖子之後,宿儺從她的身上察覺到了憤怒的情緒。
憤怒。
明明在剛才的過程之中,無論是戰鬥,還是被傷害,她都沒有什麼情緒。隻有這一次,在擰斷宿儺的脖子的時候,那張臉上露出了藏匿不住的情緒來。那不是喜悅,也不是憤怒,彙聚在一起,像是無數的糖果在高溫下一同融化的那種情感。
宿儺的笑聲逐漸變大了。
貓在瑪奇瑪身邊轉來轉去,它的眼睛圓潤得簡直像是一顆珠子,瞳孔則是豎長得宛如一條細線。白色的貓科動物磨蹭著瑪奇瑪的膝蓋。比起老虎它更像是一隻貓,可無論怎麼看它也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咪一隻普通的老虎。
……
所以後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宿儺不知道。他既沒有被這個女人徹徹底底地打敗,也沒有被對方所控製。出於一種玄妙的想法,在解除了伏魔禦神龕的領域結界之後,宿儺化身成為了一個高大的男人。這是他之前、靈魂碎片轉世重生之後所擁有的麵貌,當時的宿儺,是人見城城主的手下。當時宿儺還想著找個什麼時候直接篡位,哪想到對方先被妖怪殺死了。
用那張曾經麵見過那位春雪姬的臉去看瑪奇瑪的宿儺,有些失望地沒能從對方臉上看見一些令人愉悅的表情。領域解除之後,他們又回到了那片有海洋和沙漠的地方。
但是不能再在這裡留下去了,他們要離開這裡。
宿儺說他也要跟著離開。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惡趣味地笑了。明明之前他們兩個人還差點打了個你死我活。
然而瑪奇瑪並沒有如此簡單地讓這個男人,這隻咒靈跟著她。
“向我許下諾言。”
“與我簽訂契約。”
她伸出手,白得透明的手掌上什麼都沒有。但是他人的手掌一旦落向,哪怕隻有手指與那手掌接觸到一絲一毫,一切就會結束。這裡的結束指的是“契約成立”,而無論是誰與瑪奇瑪簽訂契約之後,他都會受到支配。
支配與被支配,這本來就是瑪奇瑪與他人之間最為簡單的關係。
宿儺邪笑地看著她,他透過對方的身影,好似在看一個過去的影子。
人見城的公主春雪姬,不曾以任何名頭聞名在那個時代裡。她就像大多數的女人一樣生活在密閉的空間裡,被父母兄長敲定婚約之前不會走出房間看任何一個男人。如果說她身上有什麼可圈可點的話,那可能就是她拋下了與彆城城主之子的婚約,和一個鄉下的劍士逃走了吧。
其實呢,當時的宿儺他也曾想過,殺掉那個城主之後他要不要迎娶那位春雪姬什麼的,但最終,無論是公主還是城主,他都沒有得到。並非咒術師、空有一顆野心的他,被世界的車輪徹底碾壓在了地麵之上。
這隻僅僅恢複了6/20力量的咒靈伸出手,手掌貼在瑪奇瑪的手掌之上。
契約成立了。
除非身為當事人的瑪奇瑪死去,就算是宿儺死去了,這份契約也將一直延續下去。它的開始在於他們的雙手所觸碰的時候,它的結束則在這個女性惡魔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的時候。
他們離開了這片大海,踏上了旅途。
貓其實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變回人類的形狀,雖然說他不會給瑪奇瑪造成很大的重量什麼的,但是他很想說話。說些什麼。安慰的話也好,勸慰的話也好。可一旦張開嘴巴的話,他就什麼也講不出來了。他是一個懦弱的個體,即便自己的嘴巴和四肢足以撕碎很多人。他的力量很大,速度很快,他能夠打敗很多人。可是每一次出手的時候,貓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罪孽正在加重。
害人的罪孽是會一點一點凝聚起來的。
宿儺則是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個長相陌生、有著陌生能力的女人。他想看看對方接下來到底想要做什麼,從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裡大張旗鼓地偷走了屬於他的六根手指,那麼接下來呢?去搶奪更多的手指?但是搶來手指又有什麼用呢,宿儺覺得瑪奇瑪並非是站在咒靈一方的人、也不像是站在人類一方的人。為了消滅人類而去搶奪這些咒物這種事情看起來不是她會做的,難道說她是不希望她那個沒有她那個哥哥死掉嗎?
宿儺不相信。
這兩個人之間雖然有著血緣關係,但的確已經清淡到了一種馬上就會消失的境界。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就像是大海裡的一滴牛奶。這滴牛奶指的是他們之間的血緣親近。
但是後來一路上所發生的一切,都令宿儺感到震驚。踏著,慢悠悠的步子、簡直像是帶著貓一起旅遊的少女,在路上遇到了很多咒靈。倒也不是她專門湊到他們身前去,隻是剛好,那些咒靈遇到了她。又或者說,那些咒靈受到一些無形力量的吸引,即使是那群遠離東京的咒靈,也像是被呼喚了一樣趕來的。
在這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許多的咒靈。大多數都是很弱小的咒靈,貓的咒靈,鳥的咒靈,還有老鼠的咒靈。那隻老鼠的咒靈長成尖嘴猴腮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無比窮酸的男人。但是他卻長著老鼠的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把老鼠的腦袋按在了人類的身體上一樣。
“我曾經聽過一個寓言,寓言裡分彆有城裡的老鼠和鄉下的老鼠。”
瑪奇瑪撫摸著老鼠咒靈的腦袋,這隻剛剛出現時無比囂張、此時卻在瑪奇瑪手下哆嗦的咒靈,縮小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了普通老鼠般大小。
“我喜歡鄉下的老鼠。”
老鼠咒靈顫抖著身體,連忙說:“我是東京鄉下的老鼠,我是從東京鄉下來的……”
宿儺嗤笑了一聲,他覺得這隻欺軟怕硬的咒靈實在是太好笑了。
老鼠也沒有想到他隻是從窩裡跑出來想要覓食,就遇上了兩個殺胚。一個聞上去隱隱是特級咒靈,還是高等級的那種特級咒靈,另外一個給他的感覺很奇怪。像是咒靈又像是人類,可是世界上會有這樣子的人類嗎?她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從地獄裡麵爬出來的惡魔。
“啊……您給我的感覺就像橫濱的電鋸人一樣。”
在看到了少女的眼神之後,老鼠很快地說:“是我的同類告訴我的!橫濱那裡有一個叫做電鋸人的惡魔!他隻保護女人和小孩!”
老鼠看起來對電鋸人有些嫌棄,隻救女人和小孩的英雄算什麼好男人!
“電鋸人……”瑪奇瑪將這個名字來回念了兩遍,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旅行團”裡麵多出了一隻哪哪都受壓的老鼠。在他看來,整個隊伍裡麵最不危險的則是貓。但是貓根本不會理會他。這隻叫做貓的老虎根本沒想著要和老鼠講話。
在莫名其妙擴充了隊伍之後,他們一行人又踏上了道路。在道路上,遇到了一個想要自殺的男人。他看起來相當落魄,臉上也有著好幾天沒有清理的胡茬。當時對方就站在湍急的河流邊上,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你是要去自殺嗎?”在靜靜凝視了對方半個小時之後,瑪奇瑪問道。那個男人畏縮著往遠離河流的地方退了一步,隨後便很為難地遮住了自己的臉。他遮住了自己胡子拉碴的臉,好像是很害怕在一個生機勃勃的女孩子麵前露出自己的將死之麵一樣。他用一隻手捂著臉,用另外一隻手朝著瑪奇瑪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