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亡靈們,像是憑借本能在行動,一路上倒是沒有撞到兩人,隻是空蕩蕩的表情著實令人害怕。
厄科倏然指著前方,聲音透出一抹高興:“納西索斯!你快看,那邊有個湖!”
跑了這麼久,厄科早就渴了,想上前弄點水喝。
蘇奈阻止了她:“不能過去。”
厄科迷茫地眨眼:“為什麼?”
“這片湖好像叫勒忒湖,厄洛斯提醒過我裡麵的水不能喝。”蘇奈悶頭,取出兩顆拳頭大小的水珠:“你要是渴了就喝這個。”
厄科瞪大了眼:“這麼大怎麼喝?連嘴巴都過不去吧。”
“瞧我的!”蘇奈又取出兩根空心麥管,插入兩顆大水球。
這樣,麥苗的管子便能起到吸管的作用了。
“吸溜。”厄科咽下甘甜的水露,“納西索斯,你可真聰明……你還加了花蜜?”
“嘿嘿,好喝吧?”
“好喝!特彆好喝!”
蘇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勒忒湖……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厄科咬著吸管回憶,“這好像……是一片遺忘之湖。”
亡靈們喝下勒忒湖的湖水,便會在永恒的時間中慢慢把自己忘記。
永遠的……徘徊飄蕩在這裡……
蘇奈打了個寒顫。
那豈不是成了行屍走肉?
他不想在灰色平原上逗留了:“三頭犬這麼久還沒追上來,我們應該已經安全了,還是快……”
“汪嗚!!”
被秒打臉的蘇奈:!!!
“快跑!”
蘇奈扔出第三塊麵包,撒開步子狂奔。
突然出現的大狗,嚴重影響了灰色平原的交通秩序,忘記一切的亡靈們僅遵從本能行動,大狗一出現,就帶翻了好幾位亡靈。
漫山遍野的亡靈同樣嚴重阻礙了三頭犬的行動。
這些普通而可憐的亡靈,三頭犬也不好直接撕碎它們,隻能任由它們在前方攔路。
它龐大的身軀,帶著它的三顆頭顱憋屈地左右繞行,從鼻腔裡噴出憤怒的低吼。
趁這個時間,蘇奈和厄科兩人仗著身形靈巧,在亡靈樹林間飛速躥行,再加上前者時不時丟出一個麵包,終於暫時甩脫了三頭犬。
前方的厄科又是一個急刹車。
蘇奈差點撞到她身上,他歪頭一看:空蕩遼闊的灰色平原上,拔地而起一棵樹。
樹乾枯死,樹枝嶙峋。在這顆枯黑的死木下方,懸掛著一杆兩端平行的秤。
一個黑袍人守在樹下:“喂!你們兩個,過來上秤!”
凶惡的語氣和對待砧板上的豬肉沒有區彆。
“厄、厄科。”蘇奈的牽住仙女的裙角,想拉她往後退一點。
厄科紋絲不動站在原地,拍了拍蘇奈的手,示意他安心。
厄科先一步上前,很有禮貌地問:“您是在叫我嗎?”
黑袍人:“你們誰都可以,不要浪費時間。”
“您是冥界判官米諾斯嗎?”厄科問。
對方沒有否認。
在冥界灰色平原的儘頭,有三位判官輪流值班,為亡靈的善惡稱重是他們的工作,善惡的重量將作為評判亡靈是通往天堂愛麗舍、或是地獄塔爾塔羅斯的標準。
亦或者——留在灰色平原,做一隻孤魂野鬼。
三位冥界判官的名字分彆是:拉達曼迪斯、米諾斯、埃亞哥斯。
在三位判官中,拉達曼迪斯最為仁慈,埃亞哥斯最為公正,米諾斯最為嚴酷。
看來,她和蘇奈今天的運氣不好,值班的判官竟是最不近人情的米諾斯。
傳聞這位判官不僅態度很凶、還是一位相當認死理的神官……
穿著類似於死神黑色長袍的存在,一張臉隱沒於帽簷下,露出蒼白的雙唇喝令:“快一點!”
真的好凶。
厄科擋在蘇奈麵前,主動走了過去。
米諾斯枯如樹枝的手從厄科頭頂一劃,取出兩團霧蒙蒙的東西,分彆是厄科做過的善事與惡事。
米諾斯將善與惡放到天平的兩頭去稱量——善重於惡。
按照規定,善的重量遠遠大於惡者,說明他/她生前一定做了許多好事,這樣的人是英雄,英雄會被送往愛麗舍,那裡是亡靈的天堂。
反過來:惡遠遠大於善者,會被送往塔爾塔羅斯地獄,接受酷刑懲罰。
厄科善的重量雖然超過了惡,但是還沒有達到去往愛麗舍的標準,像這樣善惡持平或者差距不大的亡靈,將被送回灰色平原流浪。
那些行屍走肉般的亡靈——
厄科臉色一變。
米諾斯旁邊放了一個木桶,和一個木瓢。他熟練地舀起一瓢水,冷冷道:“這是勒忒湖的湖水,喝下它,你就會忘記生前的一切苦痛。把它喝了。”
某種角度上他確實沒說謊——隻是除了忘記痛苦,還會忘記自我本身。
“等一下。”蘇奈當然不能看著厄科飲下這玩意兒。
在他看來:這東西和孟婆湯、忘川水是一個東西,最好彆喝。
米諾斯不滿道:“亡靈,我的耐心有限,不要得寸進尺。”
厄科也不想因此得罪冥界判官:“沒事的,我、我喝就是了,納西索斯,你一定要往前走……”
蘇奈湊在她耳邊小聲:“你喝完就輪到我了,他不會放過我的。”
厄科一愣,似乎沒想到這點。
“你彆喝,我有辦法對付他。”
蘇奈清了清嗓子:“執掌善惡的冥界判官米諾斯先生,聽聞您相當博識,有幾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期待您能解答我這個小小亡靈的疑惑。”
米諾斯並未給他回應。
蘇奈:“請問,您是要我喝下勒忒湖水嗎?”
米諾斯:“是。”
蘇奈:“那我又是誰呢?”
米諾斯不耐煩道:“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問題來了吧?在您身上,在我們每個人身上,自誕生之初就被同一個問題長久纏繞:我是誰?”
米諾斯不屑:“這個問題還用問?我是執掌善惡的冥界判官米諾斯……”
蘇奈搖頭:“名字和身份隻是一個代號,拿掉名字和身份後,您又是誰呢?”
米諾斯愣住。
“這個問題不知道也沒關係,那麼下一個問題:我是誰?”
米諾斯:“這個問題剛才已經問過了!”
蘇奈神秘道:“不,這並不是同一個問題,剛才問的是本我,現在問的是自我——我是誰?”
“二者有什麼區彆嗎?”
“舉個例子:當我們都拿掉我們原本的名字,再冠以我這個代號,那麼假設您就是我,我還是我。現在我再問您一遍:我是誰?”
米諾斯快崩潰了:“這個問題有任何意義嗎?你趕緊給我喝下勒忒湖水——”
“意義在於:是誰——要讓誰喝下勒忒湖的水?!”
“……”米諾斯喃喃:“……是我,要讓我喝下勒忒湖的水?”
“恭喜您!”蘇奈海豹鼓掌,“回答正確——那您還不趕緊動手?”
米諾斯恍然大悟地把木瓢送到自己嘴邊,咕嚕咕嚕灌了個乾淨。
“咣當!”
木瓢砸落於灰色平原,這片廣袤的大地上從此又多了一個智障。
米諾斯忘記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身份、自我及本我。
……
厄科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