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胸回來了,紗衣的帶子也整整齊齊係好了,還在胸前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身旁的人卻不見了。
空落落的,沒由來生出一陣惆悵,伸手去摸,席子上似乎還留存著他的溫度,輕輕翻個身,便躺在他的位置上。
想象著被他擁著的樣子,臉頰開始發燙。
她推開窗子,挾著雨絲的清風撲麵而來,臉上的熱度逐漸消散了。院子裡靜悄悄,一個人也沒有,應是都出去了。
昨晚,應是沒被發現吧?
大門響了聲,萱草披著蓑衣回來了。
“乾什麼去了?”
“許遠說堰塞湖的情況不好,恐怕這些天都不能回來,我收拾幾件衣服給他送去。”
“等等我。”顧春和急忙下地,草草梳洗一番,提好昨晚準備好的舊衣服和吃食,“我順道去看看孩子們。”
萱草一揚手裡的小包袱,“走啦!”
“我爹呢?”
“一大早就去灤州幫忙了,見你睡得熟,就沒吵醒你。誒,你的嘴唇怎麼腫了?”
顧春和虛虛掩住了嘴,赧然笑道:“上火了。”
上火還能腫嘴唇?萱草狐疑地打量她兩眼。
顧春和把衣領往上拉拉,趕緊岔開話題,“你說的堰塞湖是怎麼回事?”
“地動的時候山體崩塌,把灤河從中截斷了,好巧不巧,就在灤州城頭頂。”提起這個,萱草也是憂心忡忡。
顧春和明白過來,“上遊的水源源不斷過來,越積越多,就形成了湖?”
萱草點點頭,“可不是,咱們困在灤州這十來天,幸虧它沒決口。”
“想想咱們也真夠命大的!”顧春和心有餘悸感慨道,“天公偏不作美,剛晴好兩日,又開始下雨,趕緊停吧,讓老百姓也喘口氣。”
可老天爺好像沒聽到她的心願,反而劈裡啪啦下得更猛。
等她們到灤州城外的粥棚,已是磅礴大雨,天地間霧蒙蒙一片,街道上流水嘩嘩,閃電剛過,轟隆隆的雷聲便緊隨其後,雨水瀑布似的潑下來,顧春和半邊身子都被澆透了。
災民們住的帳篷搭在地勢較高的地方,饒是這樣,裡麵仍有不少積水。
孩子們看見她來很高興,幾個相熟的纏著她嘰嘰喳喳的,另幾個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瞅著她靦腆地笑。
“聽郝郎中說,我們可能又要搬,去更遠的地方。”一個男孩子邊吃邊說,“姐姐,我們是不是不能回來了?”
顧春和奇道:“為什麼這樣說?”
“要發大水,這片都會淹。”說話的小女孩非常傷感,“大家都在說這事,誰也不想走,隔壁的大娘說,一走,我們就成流民乞丐了。”
琢磨了會兒,她安慰孩子們說:“無論是走是留,肯定都會安置好你們的,所以不要擔心,你們既不會成為流民,也不會成為小乞兒!”
“真的?”
“當然是真的,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她雖不是主事的官員,可有謝景明在,就絕對不會大批流民出現。
但她覺得,還是和謝景明說一聲的好,一天的功夫,堰塞湖的險情就傳得沸沸揚揚,看來官府並未隱瞞堰塞湖的情況,不過鬨得人心惶惶的,也不是好兆頭。
灤州城的積水更嚴重,她和萱草兩個人相互攙扶著,好容易才找到謝景明的軍帳。
卻是不在。
水流加上暴雨,堰塞湖的水位迅速上漲,邊防軍、差役,還有當地征調的河工,都去山上挖分洪渠了。
工部治水的官吏說,堵塞河流的都是山體崩塌的碎石泥土,遠遠不如人工築建的堤壩堅固,隨時有崩潰的可能,需要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監測水位。
可想而知,這些監測水位的人,也隨時有死亡的危險。
最後是邊防軍承擔了這項任務。
“一共一百二十人,王爺選的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都立了生死狀。王爺在前頭和他們說話,為什麼一定是我們的人去?”那文書說不下去了。
一百二十名士兵如鋼澆鐵鑄般站在雨中,雨點迷蒙了天地,他們手裡的鳴鏑在雨幕中泛著光。
謝景明站在他們麵前,沒有撐傘,沒有穿蓑衣。
“打仗是為了我們身後這片土地,監測水位也是為了我們身後這片土地,如果有人覺得不值,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等上了山想再下來,就是逃兵。”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退縮。
“一百二十個,你們的麵孔我都記下了,我親自送你們上去,也希望親自迎你們下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出發!”
他伸手抹了把臉,第一個走向堰塞湖。
身後的隊伍在沉寂中邁開步伐,軍靴踩在雨地中,濺起的雨水開出一朵朵小花。
顧春和躲在樹後,沒有上前,更不敢喊他,她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哭出聲來。
她看見謝景明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