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熱鬨極了。
鞭炮劈裡啪啦的響,喜婆嘴裡不停說著吉祥話,小孩子們歡快地跑來跑去,滿院子都是歡聲笑語。
秋娘穿著大紅的喜服,由家中的姐妹姑嫂陪伴著,頭上蓋著紅蓋頭,娉娉婷婷站在那裡。
都不用喜娘發話,顧庭雲快步走上前,急急忙忙牽起她的手。
一陣哄笑,他那些同窗好友們尤為起勁,一個個笑得好大聲。
喜婆指點他,“你要抓著牽紅,這都是有講究的,叫千裡姻緣一線牽。”說著,把紅綢的一端遞給他。
顧庭雲接過牽紅,仍不肯放開秋娘的手。
隔著蓋頭,他聽見秋娘小聲說了句,“快放手,彆讓人笑話你。”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牽起她的手,怎麼可能放手!笑就笑吧,性急又如何,什麼都比不過他的秋娘重要。
一步一步,他緊緊拉著她的手,彆過嶽父嶽母,走過碎花鋪地的紅氈,迎著西天絢爛輝煌的晚霞,步入了喜堂。
顧老爺和王氏一左一右端坐著,雖在笑,可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彆扭。
當喜婆喊出“二拜高堂”時,顧庭雲挺直腰杆,並沒有拜謝的意思,還攔住了想要行禮的秋娘。
上輩子王氏和李夫人相互勾結,陷害女兒,差點害得女兒丟了性命。這筆帳他可沒忘,如今要他們向王氏跪拜,他做不到!
王氏怔楞了下,暗含惱怒地瞪了一眼顧老爺。
的確不像話!顧老爺撫一下胡子,沉聲道:“雲兒,莫忘了禮數,難道你想攪了自己的婚禮?”
劉大舅抱著一個物件從旁跳出來,慢慢掀開上麵的紅布,“當然要跪父母,但是跪,也要跪生他養他的人。”
顧老爺這才看清,他抱著的竟然是亡妻劉氏的牌位!
王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繼而鐵青,嘴角緊緊向下抿著,她已經維持不住臉上的笑了。
喜婆沒見過這場麵,不知如何是好,隻空張著手尬笑。觀禮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鼓樂聲也漸漸停了,喜堂一片異樣的寂靜。
顧庭雲無視旁人目光,扶著秋娘雙雙跪在劉大舅麵前,衝母親的牌位拜了下去。
眾人瞪大了眼:好家夥,喜堂上鬨這一出,看得出顧家父子關係不是一般的差,都懶得在外人麵前裝樣子了!
話說回來,父為子綱,顧庭雲如此不給他爹麵子,就不怕他爹告他“不孝忤逆”?
世人最重孝道,真落得這個罪名,彆說入仕為官,連科舉可能都沒資格參加,他一輩子就完了。
眾人正嘀咕,卻聽劉大舅說:“佳兒佳媳,你母親看到你們夫妻和美,相敬相愛,也能含笑九泉了。”說著,抬起胳膊拭淚。
啪嗒,從他袖子裡掉出一本冊子。許是時間久遠,側麵縫的線都糟了,零零亂亂散了架。
喜婆忙幫著撿起來,“劉老爺,您東西掉……”
她瞪大眼睛,竟是顧家侵吞劉氏嫁妝的名錄清單!每一頁都用紅筆勾了出來,旁邊還備注何人管理,流水銀子多少多少。
怪不得顧家大郎不肯跪他爹他繼母,一年七八千貫哪,擱誰誰不急眼?
顧庭雲隻是暗笑。喜婆這個行當,能說會道,經常出入各家後宅,與誰家太太都說得上話。今天拜堂的事情傳出去,必定有人好奇怎麼回事,免不了和這位喜婆打聽打聽。
根本不用他大肆宣揚,自有人替他解釋清楚。
劉大舅接過賬冊,示意喜婆繼續,“勞您費心,事後我必奉上厚禮答謝。”
“應當的,應當的。”喜婆笑眯眯說,隨即高聲唱和,“夫妻對拜——禮成!”
顧老爺愣住,不對呀,還沒拜他這個爹呢,怎麼就禮成了?
還沒出聲,劉家人一擁而上,簇擁著新郎新娘子去了新房,那孽障的同窗好友則是團團圍住他,一口一個“賀喜世伯”,生生架著他到前廳吃酒。
王氏煞白著臉,也不招呼客人,連場麵話都不說一句,站起來扭頭就走,顯見是氣狠了。
留下一屋子形色各異的看客。
不管那二人如何氣惱憋屈,新房裡卻是喜慶祥和。
顧庭雲小心翼翼挑起秋娘的蓋頭。
她所有的頭發都挽了起來,頭上是珠翠團冠,簪著四時冠花。
沒在臉上抹厚重的脂粉,十六七的少女,膚色白皙紅潤,隻抹一層香膏子,略點絳唇,就足夠鮮潤粉嫩了。
顧庭雲怔怔望著她,曾經隻有受夢的欺騙,才能有片刻的歡愉,然而夢醒時那種無儘的痛苦,還不如死了輕鬆。
終是又給他一次機會。
他的妻,他唯一的愛,靜靜地坐在那裡,微微笑著,美好得像下凡的仙子。
失而複得,愛意隻會愈發的濃烈。
端午過後,顧庭雲便準備帶著妻子啟程北上,母親的嫁妝也交到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