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1(2 / 2)

約翰覺得腦殼痛,乾脆不和蘇雁回將道理了,笑著搖搖頭後繼續揮手攆人,“算了算了不說了,我進去洗澡了。你一個小姑娘站在全是男人的澡堂外像什麼樣子,趕緊走。”

說完便掀開朝堂門前擋布,竄了進去。

等再往裡走後約翰才像是又想通什麼似的停了腳步,默了下啞然失笑,搖搖頭後歎口氣又才繼續往裡走。

――直到現在約翰才想起剛才蘇雁回直接將錢付給澡堂的行為,其實是擔心如果直接拿錢給自己,又被他拿去賭了。

這個小朋友,好像最近變狡猾了啊。

約翰想通這一層後,笑著搖頭。

等舒舒服服的洗完澡出來,約翰吹著口哨打算將自己那身皺得跟鹹菜乾,味道和鹹魚差不多的西裝再穿上時,卻聽有人叫“約翰先生”,便回頭應聲看去。

確定是剛才在門口見的那人。

他手上拿了件乾淨的衣服走過來,笑嘻嘻的對約翰說,“這是剛才那位小姐買了給您的,還有您之前穿來的西裝就交給我們吧?我們這兒有專門洗衣服的大姐,幫您洗乾淨了晾曬乾淨,熨燙好明天下午您來洗澡的時候,就能順道穿上。”

頓了頓後又說,“哦還有,門外的剃頭挑子已經等著準備給您修麵了。”

約翰聽了,帶著驚訝從那人手上接過這套乾淨的衣服,用手摸索了一下手上乾淨整潔還帶點兒皂角香的布料後,又不禁裂開嘴笑。

……這段時間,這個小朋友不僅變狡猾,還變周到了。

而另一邊,約翰一定不知道蘇雁回回到宋家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大管事打聽約翰的從前。

這段時間她一直被約翰指著到處跑、收集資料也不是白跑的。至少她從中充分明白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道理。

所以如果自己不願意失去約翰這個朋友,又想拉他一把的話,那就要了解他的過去,希望以此找到曾經非常優秀的買辦經理,是如何頹廢變成現在這副爛賭鬼的樣子的。

“雁回小姐,您還真問對人了。”大管事聽了蘇雁回的話後,笑了笑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蘇雁回跟自己到旁邊小偏廳,“這事說來話長,不如您坐下我再細細說給您聽。”

“嗯。”蘇雁回點點頭,“那就麻煩大管事了。”

大管事笑著搖頭,表示這是小事。中途遇見宋家下人,叫人給蘇雁回送上茶點,等一應俱全後兩人坐下,大管事這才開口緩緩道來。

約翰全名約翰葛恩。葛恩這個姓是他已經離開的妻子的姓,而直到今天約翰也並沒有將自己的姓氏改過來。

大管事是在約翰還是青年,約莫二十三四歲時便認識他的,可以說他是看著約翰如何從一個買辦行新人如何一步步成為一名非常優秀的買辦經理的。

三十歲前的約翰絕對是買辦經理中的典範,他總是衣著得體,禮貌自律。除了應酬平時很少抽煙喝酒,更彆提賭博這件事了。

那個時候不少人都願意和約翰合作,因為他相比其他買辦經理顯得更專業,更令人信任。這也引得很多同行嫉妒約翰,但又拿他沒有辦法。

所以隻能在暗地裡恨得牙癢癢,就盼著約翰能出醜,這樣他們就能狠狠踩上幾腳了。

後來因為約翰的女兒得了一種怪病,而讓這些小人等到了機會。

“他有女兒?”蘇雁回聽到這兒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出聲。但立刻便驚覺自己的驚訝打算了大管事的話,道歉後又示意他繼續說。

那時約翰有個很可愛的女兒,以及心愛的妻子。原本的幸福小家庭卻因為女兒的病而逐漸變得不幸起來。

起初約翰和他的妻子都以為自己的女兒隻是普通的感冒,卻不想一直不見好並且越來越嚴重,這才慌張了起來。送到醫院後才知是白血病。

這可是治不好的絕症啊!

約翰和他的妻子知道這個結果後猶如晴天霹靂,在再三懇求醫生知道沒有什麼好的治療方案後,卻依舊沒有放棄。

隻是這種病不僅折磨病人,更是會耗儘一個家庭全部的積蓄。而那時頗有積蓄的約翰便間接印證了這一點。

約翰的妻子一直被他保護著,過著幸福小女人的生活。當女兒生病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照顧,依舊和從前一樣遇到點兒事便下意識的依靠自己的丈夫。約翰便在一麵努力工作,一麵還要分出精力來安撫嬌軟的妻子,照顧病重女兒中來回奔波。

而這些曾經看他不順眼的同行見了也覺機會終於到來,竟趁著約翰出門在外的時候,有人去醫院“巧遇”了需要安慰丈夫卻不在身邊的約翰妻子。

在取得約翰妻子的信任後,竟然騙走了小姑娘治病的錢。

那時約翰正在忙一樁大買賣,隻要成功那麼他得到的傭金足夠他們一家休息兩三年,這樣約翰便能空出時間來好好陪著自己的女兒走完她人生中最後的時間了。

――那時,醫生已告知約翰一家,他的女兒已不足一年的壽命。

就算不能讓自己的女兒長長久久的活著,但至少要好好的陪在她的身邊。

這就是約翰當初的想法。可沒想到妻子的一通“被騙錢”的電話卻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使得約翰不得不立刻撇下眼前的大客戶,趕回漢口處理女兒醫藥費的事。

就在他四處借錢,終於湊齊一筆錢剛交到醫院時,卻傳來他的客戶被其他買辦經理搶走的事。

而那個買辦經理也因此變成身價百萬的富翁,並立刻辭去買辦經理的工作離開。

這些全是有人在背後扯約翰後腿的結果。

約翰搞砸了那筆大客戶,女兒的醫藥費也讓他陷入困境。加上有人在暗地裡謠傳他的一些事,竟讓他一時無買賣成功。

等已經沒人願意借錢給約翰的時候,約翰不得不將自己名下的小洋房賣掉,換成現金繳納醫院的昂貴費用。

哪怕是平時再冷靜自製的人,遭逢人生巨變以及長時間的負麵情緒下,都會失去平時的冷靜判斷。

約翰便是如此。他最後一筆錢並沒有交給醫院,在途中便受人誘惑,既然將錢全部輸到了賭場裡。

等原本妄想能靠著賭博翻身的約翰,兩手空空的到醫院時,早就在這樣困難的生活中被折磨得失去了從前美好的妻子終於爆發,拉扯著約翰的衣服一陣撕扯打罵後,便直接坐在醫院的走廊上嚎啕大哭。

像大街上撒潑打滾的粗魯婦人。

第二天,約翰的妻子便偷走了女兒掛在脖子上那塊有一家人幸福合照的金懷表,徹底消失不見。

有人說她將金懷表賣了,換了錢上了回家鄉的船。也有人說她早就認識了一有錢鄉紳,帶著對自己家人的最後念想偷偷離開。

總之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約翰被妻子拋棄的事實。

就在醫院即將要把交不上錢的約翰及其女兒趕出去時,終於隨自家少爺宋穆然回到漢口的大管事聽聞這件事,便在隻會了宋穆然後給約翰送去了救急的錢,這才避免了他的女兒在最後那段時間被趕出醫院。

但這並不能讓那孩子感到好過多少。因為到了最後,小姑娘還握著約翰的手,虛弱的問著“媽媽什麼時候忙完來看看她。”

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

約翰就此一蹶不振,酗酒抽煙,沉迷賭博。但至少還記得宋穆然和大管事的恩情,所以哪怕半月泡在賭場裡醉生夢死,剩下的半月也會定時定點完成買辦行對買辦經理定下的任務。

這樣渾噩的過日子,至今也快近十年了。

大管事說到這裡後,不由又歎了口氣,抬頭看向蘇雁回,“算起來……約翰的女兒死的時候好像是七八歲,要是現在還活著,也隻比雁回小姐您小兩三歲而已。”

“說實話,您跟在約翰身邊後,到讓我有些驚訝。大約您不知道,相比從前,您來後約翰的情況確實比從前好了一些。”說到這兒大管事又笑了笑,“雖說不是那麼明顯。”

蘇雁回聽到這兒後多少有些明白大管事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暗指也許約翰,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將自己當做了他早亡的女兒也說不定。

“我知道了。”蘇雁回點點頭,看向大管事認真道謝,“謝謝您大管事。”

“不客氣。”大管事笑,站起身後準備告辭繼續去做事時,想了想又開口,“其實雁回小姐願意問這些,我個人也是很開心的。約翰……他實在不應該這樣活著。”

“也許。”大管事笑看蘇雁回,又說,“雁回小姐的出現能成為他的一個轉機吧?”

“我?”蘇雁回倒是沒想到大管事會給自己這麼高的評價,連忙擺手表示“不敢當”,“我沒有大管事您說的那麼好,隻是覺得……”

蘇雁回想了想又說,“我把約翰當朋友、老師。所以……就是想試著拉他一把吧?”

大管事聽了眼帶笑意看著在說這句話時,連自己都麵露疑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的蘇雁回,如一個長輩一樣溫和開口,“這就是雁回小姐你的優點啊。”

哪怕知道也許做不到,卻還是會衝需要的人伸出手的善良。

大管事看過太多為了家財反目的兄弟、朋友,也看過許多遭逢巨變後性情大變的世家少爺、小姐。

或自甘墮落,或渾噩度日。

但卻鮮少有蘇雁回這樣的。

遭逢巨變,嘗到世情冷暖,親眼看到、更是親身體驗到那些冷漠,但卻依舊良善,甚至依舊願意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去幫助彆人。

這就是屬於蘇雁回的魅力。

大概……她並不知道因為她擁有這些品格,在像自己這樣經曆過不少世事的“老油條”眼裡,是如何熠熠生輝閃閃動人的吧?

“雁回小姐。”大管事又叫了蘇雁回一聲,在她抬頭後又重複了一次,“也許你真的可以。”

……是嗎?

蘇雁回依舊不確定,但這份猶豫並不會動搖自己試圖幫約翰的決定。

下定決心的蘇雁回決定明天無論約翰說什麼,她都不會再讓他去賭場賭錢,就算是拉也要拉著他一起去做事才行。

但第二天,抱著這份決心到買辦行的蘇雁回,卻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麵前,等了足足一上午都沒等到約翰前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賭場了。

這次下定了決心的蘇雁回立刻拿了包包起身,決定就算是今天把所有的賭場翻個遍,也要將約翰給找出來。

剛經過崔小愛的麵前便被她叫住,蘇雁回應聲回頭。

“蘇小姐,您現在要出去嗎?”崔小愛問,見蘇雁回臉上一臉疑惑便進一步解釋,“哦,我是想說出去的時候您記得帶傘,外麵下雨了。”

蘇雁回聽了崔小愛的話這才扭頭朝窗戶處看去,這才發現淅淅瀝瀝的雨滴早就打濕窗戶。

崔小愛見了趕緊拿了自己的傘起身走近,遞給蘇雁回,“您拿我的傘吧,我有多帶一把。”

“那……謝謝了。”蘇雁回想了想並未推辭,接過道謝,“我明天還你。”

“不著急的。”崔小愛擺手表示不介意,等目送蘇雁回出了辦公室大門才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至於那些暗地裡投來,似乎在說“馬屁精”的視線,全當做沒看見。

她崔小愛是有些勢力,但蘇雁回這個人。

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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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雁回一出買辦行便包了一輛黃包車,讓他帶著自己去各個賭場。自己也不進去,而是在路上大致說了約翰的樣貌,讓黃包車車夫幫忙進賭場找人。

沒找到再換一家,就這樣來回三四次後,黃包車拉著蘇雁回還未停在下一家賭場門口,便遠遠看見被打得很慘的約翰被賭場打手拖著丟到大街上。

狀似頭|目的人指著跟條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約翰厲色,“看在你是老主顧的麵上,寬限你十天!走!”

約翰臉貼在地麵,閉著眼任由雨滴落在自己臉上,直到感覺不到雨點才睜開眼,一眼便看見蘇雁回撐著傘站在自己麵前,順便幫他遮雨。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約翰帶著滿不在乎的笑,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

黃包車車夫在一邊看著,也不知道該不該幫忙扶一把。但見蘇雁回沒動靜,便也就作罷,繼續站在一邊等著。

“……我找大管事問了你的事了。”蘇雁回開口,看著爬到一半的約翰因為自己的話又保持著單膝下跪的姿勢頓在原地,繼續開口,“以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要是不想這樣渾噩的混日子,便戒賭吧。”

話音未落一直壓在約翰心中從未釋放出來的邪火既不知怎的,因為蘇雁回的話驟然出現,語帶譏諷。

“你以為隻有你知道賭不好嗎?!誰不知道?!隻是人在完全走投無路,絕望的情況下,越是妄想得到上天的救贖,希望能掉下來一個奇跡。”約翰豎起一個把手指,微喘著氣重複,“一。個。而。已!”

“你進賭場去看看!”說完往賭場大門一指,繼續衝蘇雁回大聲,“裡麵大部分都是活在最底層的人,他們明明窮!沒幾個錢。為什麼還去賭?為什麼?!因為他們都想得到救贖和奇跡!”

約翰歎口氣,隨意的衝蘇雁回揮手,“你是不會懂這些的,你沒有經曆過這些痛苦,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就跑到我麵前來指手畫腳。”

“……回去吧,叫大老板換個人帶你。你不用再跟著我這種爛泥混。”

話音剛落便想繼續吃力爬起來離開。卻不想蘇雁回在聽完這些話後並沒有生氣離開,而是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後,又語氣平靜的開口。

“不要把自己的墮落包裝得那麼有道理。”蘇雁回垂眸看著約翰,繼續說,“我知道你是曾經的金牌買辦經理。論口才,我不及你萬分,但我很清楚,賭場裡的那些人。無論有多麼悲慘的故事,或者處於任何悲慘的目的,他們都是一群想要不勞而獲,投機取巧的人而已。”

“救贖?希望?這些都是自己給自己的。而不是在這種墮落的地方混著。”蘇雁回頓了頓,還是將更刺人的話說出了口,“你也不過是一直陷在對你女兒的愧疚中一直不肯出來,自我折磨而已。”

這話出口果然刺得約翰微微一抖,蘇雁回看在眼裡卻未停止。

“你可以選著逃避一輩子,但是當你死了,你就能無愧的去見你女兒嗎?你不能。所以想得到救贖,那就自己爬起來。我很忙,沒太多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蘇雁回說到這兒,將手上的傘往地上一放,任由雨滴淋在自己身上,將最後一句話對約翰說完,“這把傘給你,是撐著它回家,還是轉身去賭場,都是你的事!”

語落後,蘇雁回利落的轉身朝等在那兒的黃包車走去,看都不看約翰一眼便直徑離開。

剩下約翰一個人留在雨裡,半響後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並彎腰將傘撿起。

低聲嘀咕。

“……還說自己口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