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物倒地的聲音穿來,蘇雁回也跟著畏縮了一下。
正在著急約翰的情況時,頭上黑布袋猛的被人扯掉。蘇雁回措手不及,立刻閉眼,適應了一陣才慢慢睜開眼,這才看清了約翰的情況。
約翰被打得很慘,半邊臉都腫得跟個豬頭似的。眼角、顴骨和嘴角,全是淤青。
此時正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自己坐到椅子上去。
而在約翰對麵放了張木桌,一男的正翹著二郎腿,單手撐在桌麵上,夾著根雪茄吞雲吐霧。
蘇雁回被人綁在旁邊椅子上,像個旁觀者。
約翰眼睛腫得還剩一條縫,但也瞥見了蘇雁回臉上的擔心著急,自己艱難到椅子上坐好時,衝她抬了下手,好像是在無聲的對她說“沒大事”一樣。
蘇雁回見狀,哪怕嘴唇微抖,也硬是沒隨便出聲,並努力將喉間因為緊繃太久導致的哽痛,通過吞咽的動作壓下去。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男人見了咬著雪茄“嗯”了一聲,笑指蘇雁回,語氣頗為讚許的衝其他手下開口,“看見沒?這姑娘不錯。”
沒封嘴,但從頭到尾硬是沒吭一聲。
約翰聽了倒抽著氣忍痛笑著開口,“老虎哥說得是,不然……”他頓了頓,朝眼圈兒紅紅但忍著沒哭的蘇雁回看了一眼後,又微喘著氣說,“我家大老板也不會看上她呀。”
被叫老虎哥的賭場老板又哼笑一聲,瞄了蘇雁回一眼後對約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做事前,向來都會把裡外三層都給查清楚了,我段瑞虎就算膽子再打,宋先生的人也是不敢隨便動的。不過要請你嘛,當然就好委屈一下人家了。所以……”說到這兒老虎哥扭頭看向蘇雁回,微抬了下下巴,衝她開口。
“丫頭,你要是聽話。今兒這事就和你完全沒關係,明白嗎?”
蘇雁回聽了,朝約翰看了一眼,見他微微點頭後才又扭過頭看著段瑞虎點了點。
乖順得很。
“不錯。”段瑞虎點頭,這便不打算管蘇雁回了,扭頭看向約翰,開始準備談正事,“約翰先生,你知道至今為止,利滾利你一共欠了多少錢了嗎?”
約翰笑,慢慢搖了搖頭後對段瑞虎說,“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應該是很多的。”
頓了頓後約翰吞咽了一口口水,微緩了語氣和段瑞虎打商量,“老虎哥,我這次逾期了是我的錯,能不能這樣。寬限兩天?等我貨款到了我多付百分之是給您,如何?”
剛說完便見段瑞虎咬著雪茄一點兒商量餘地都沒有的緩緩搖頭,這讓約翰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隻聽段瑞虎開口,聲音在廢棄空曠的工廠裡微有回音,“你知道我是個講規矩的人,逾期就是逾期,哪怕一個小時一分鐘也是逾期。逾期了……”段瑞虎微微前傾,盯著約翰說,“就要按規矩留下一條胳膊。”
什……?!
蘇雁回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約翰,但見他臉色難看後便知真的是這樣。
……她以為隻是錢多錢少的事。
怎麼還要一隻手?!
約翰沉默了一下,緩慢的點了點頭,似已認命,抬頭看向段瑞虎後,開口,“是我壞了規矩,老虎哥你是照著規矩辦事。我現在確實暫時沒錢,您寬限兩天,我還是多給您百分之十,以及……規矩。現在你讓她先走,如何?”
蘇雁回在旁邊聽著,眼睛來回在兩人身上看,張嘴想說什麼。但約翰卻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想法,猛的扭頭狠狠瞪了她眼。
蘇雁回和他互瞪了幾秒,才慢慢敗下陣來,微微泄氣。
段瑞虎低頭笑了笑,將雪茄拿在手上看了看,頭也不抬的和約翰狀似閒聊,“約翰啊……你還是沒太明白。”
這話讓蘇雁回和約翰均又朝他看去。
甚至約翰還微抬了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老虎哥您明示?”
段瑞虎繼續看著手上雪茄,眼微耷拉著狀似自言自語的念叨,“賭場的錢一向都是好借難還的,但偏偏大家還是前仆後繼的在輸錢後找賭場借。有時候啊……我也很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腦子笨嗎?”段瑞虎抬眼,詢問般看向約翰,好像真不得其解,滿臉困惑。
約翰自嘲的笑了一聲,歎氣回答,“因為貪心。”
“對!”段瑞虎一拍桌子,嚇得坐在一旁的蘇雁回驚了一下,而這邊段瑞虎則大笑著伸手虛點著約翰,連連點頭誇耀,“不虧是以前的金牌買辦啊。就是因為貪心。”
段瑞虎慢慢收了笑意,認真的看著約翰又說,“可是再怎麼貪,也不會有賭場貪。”
這話的意思……
約翰抬眼,和蘇雁回一起看向段瑞虎,靜等下文。
“現在利上加利,還有你逾期,早就不可能隻是簡單的多給百分之十就行了的。怎麼說……”段瑞虎抬頭想了想,“想到”後又看向約翰,笑,“也值一塊地皮了吧?”
原來是衝著他們兩人前段時間買下來的地皮來的。
蘇雁回恍然,正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給對方不就行了唄。
卻不想約翰竟然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不行!”
這讓蘇雁回錯愕不解的同時,也讓段瑞虎微挑了眉,慢慢咬著雪茄重新靠向椅背,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
“那塊地皮不是我一個人的。”約翰開口,頓了頓又補充,“甚至可以說我隻擁有其中百分之二十的所有權!”
“這樣啊……”段瑞虎慢慢點頭表示明白了,但又疑惑的偏頭想了想,好聲好氣的問約翰,“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話音未落,一直站在約翰身後不遠,剛才便是他負責動手的打手,立刻像是接到了什麼信號一般。毫無預料的上前兩步,拉著約翰的頭發便將他從椅子上暴力拖了下來,抬腳便是一頓狠踢。
悶哼聲從約翰嘴裡溢出,他蜷縮在地上雖儘量想保護自己,但奈不住對方凶狠,甚至其中一腳直接踢到他下顎處,頓時讓約翰吐出口血。
蘇雁回早在約翰摔倒地麵時便緊緊閉上眼偏過頭去,長了幾次口總算讓聲音順利從喉嚨間迸發而出。
――“彆打了!彆打了!另外百分之八十是我的!我的!我們給!彆打了!”
段瑞虎聽了,咬著雪茄慢慢抬手,那打手便立刻住手,將已經舉起準備砸到約翰身上的椅子放下,又重新退了回去。
約翰蜷縮在地,發出劇烈咳嗽,一麵咳一麵有血從他嘴裡噴出來。
蘇雁回睜開眼一扭頭,便看見約翰這副快要被打死的慘狀,一直忍著沒哭的眼淚,現在一下子便掉了下來。
段瑞虎看她這模樣,漫不經心的開口“安慰”蘇雁回,“放心吧丫頭,他就是被那腳踢中牙齒磕到舌頭了才會吐血,彆說死了,估計骨頭都沒斷一根。”
雖然不知道對方說的真假,但蘇雁回確實在聽見他這番話後稍微冷靜了一點點,從約翰身上收回視線看向段瑞虎,抖了抖嘴皮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後開口,“老虎哥,我朋友叫你老虎哥我就跟著這樣叫了,您要地皮我們馬上就能給你。”
“爽快。”段瑞虎豎起大拇指,看看躺在地上的約翰,再看看綁在那兒的蘇雁回,有些為難,“哎呀……可是你們誰去拿我都有點兒不放心啊……”
“讓……”努力爬起來的約翰吃力開口,歇了口氣後又說,”讓她去拿,我……在這兒等著。”
“唔……”段瑞虎想了想,搖頭,“不合適。”
頓了頓又看向約翰,笑,“你我就更不信了。聽說當年你可是連你女兒的救命錢都在賭場輸沒了的。”
說完就在段瑞虎心裡正盤算,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時。旁邊的聲音吸引兩人目光――
―― “讓他去!”
蘇雁回止不住微微發抖,但卻還是努力和段瑞虎對視,極力鎮定,“老虎哥,讓約翰去!”
“蘇雁回!”約翰大聲。
卻被蘇雁回扭頭嗬斥,“你閉嘴!現在我說了算!”
這句話吼得約翰一愣的同時,連段瑞虎都跟著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拍手,“哈哈哈!你說了算。”
好不容易止住笑後,段瑞虎用手上雪茄虛指蘇雁回,點了點她好笑開口,“你說,我倒是想聽聽看你怎麼說了算。”
蘇雁回吞咽了口口水,極力鎮定看著段瑞虎,放緩語速開口,“這裡當然是老虎哥說了算,但我和他之間,……現在我接手,我說了算。”
被反剪綁在身後的手止不住發抖,蘇雁回使勁捏了捏,才又開口,“老虎哥,我們來打個賭吧。”
“哦?”段瑞虎抬了下手,“願聞其詳。”
“我們就賭,讓約翰離開,我留在這兒,他會不會再帶著地契回來。”蘇雁回盯著段瑞虎說。
段瑞虎咬著雪茄想了想,疑惑,“可是我好像沒什麼好處啊,這個賭約。”
“有!”蘇雁回擲地有聲,“我們就賭老虎哥你有沒有看錯人!”
約翰雙手支撐著地麵,偏頭看著蘇雁回,看著那個前兩天還小聲跟自己說“他們突然大聲嚇死我了”的小姑娘,現在正極力克製了害怕,直視段瑞虎。
百感交集,神色閃爍。
“哦?”段瑞虎眯著眼。
“我和宋穆然的關係老虎哥應該略有耳聞,如果我輸了,約翰借著這個機會跑了。那算我識人不清有眼無珠,我不僅將地契親手奉上,還會另外再給老虎哥五萬賠罪!”蘇雁回說得清楚明白,“如果我食言,老虎哥隨時能找機會抓我回來,到時候任由處置!”
“那他要是回來了呢?”段瑞虎說,頓了頓有些好笑,“不會是我輸了地契也輸了吧。”
“他回來了,地契還是老虎哥您的。”蘇雁回繼續開口,“隻是如果我們贏了,想跟您討個人情。”
“說。”
蘇雁回偏頭,用下巴指了指約翰,“他的手留下。”
段瑞虎沒說話,隻繼續眯著眼抽著雪茄。
蘇雁回見狀,繼續開口,“老虎哥,你也說你是做事前會查內外三層的人,想來也知道我們這塊地皮,是完全沒有靠宋家的關係,憑自己拿到手的。”
頓了頓,見段瑞虎並沒有阻止自己說話,蘇雁回便又繼續說,“您想,我們兩一窮二白,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看到商機,加上宋家的幫助,以後會是出不了頭的人嗎?”
喘了口氣後蘇雁回又說,“您是做大生意的人,您不覺得,與其不留後路的打壓,不如賣個人情給我們,也許未來我們也能幫您點小忙?”
話說完,段瑞虎笑著點點頭,“原來是這個人情。”
沉吟了會兒,在蘇雁回顯得緊張的視線中抬眼看向她,“行。賭了!”
“兩個小時內,他不回來,算你輸。”
“一言為定!”蘇雁回重重點頭,之後立刻朝約翰看去,眼睛明亮乾淨。抖著嘴皮子衝他露出一個更像哭的笑來,“隻有兩個小時啊。”
約翰看著蘇雁回那麼難看的笑,長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也哽著了。
蘇雁回努力的吸吸鼻子,看著約翰,很認真的說。
“我相信你。”
爸爸我相信你。
十年前病榻上的童言童語,竟然莫名其妙的在此時重疊。
約翰盯著蘇雁回半響,臉頰咬肌抽搐了幾下,猛的撐起身,踉蹌的朝外跑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眼前,蘇雁回才忍不住低頭抽泣了一聲,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看得一旁段瑞虎咬著雪茄都看愣了,半響才失笑,驚異的說,“我還以為你這個小丫頭膽子挺大不害怕呢。”
蘇雁回抬頭,看著他又止不住抽泣了兩聲,努力開口,老老實實的回答,“老虎哥,其實……我害怕得很。”
這個回答不僅讓段瑞虎哈哈大笑起來,連旁邊的手下也一樣。
“嘿,你還挺好玩兒。”段瑞虎笑完抬抬下巴,“給這丫頭鬆綁。”
頓了頓在手下給蘇雁回鬆綁的時候,又笑著開口,“丫頭,約翰沒回來之前,我們兩就聊聊天吧。”
蘇雁回聽了。一麵揉著手腕,一麵點頭。
苦中作樂的自嘲,“現在我也不敢說不和您聊啊。”
一句話又逗得段瑞虎笑了起來。
自己的命被捏在彆人手上的滋味很不好受,這兩小時讓蘇雁回覺得猶如度日如年。
當看見約翰踉蹌的跑回來時,她不僅僅是鬆了口氣,更是差點癱在椅子上。
約翰朝蘇雁回看了一眼,將地契放在桌子上讓段瑞虎過目。段瑞虎揮揮手,一直站在一邊的陳三便上前,將地契拿到一邊辨認真偽。
確定沒問題後段瑞虎再看向約翰時,就帶了點兒刮目相看的意味,點點頭後衝蘇雁回說,“行。我說話算話,我們。”
他指了指自己和約翰,“兩清。”
揮揮手,“你們兩走吧。”
“謝謝老虎哥。”蘇雁回聽了趕緊起身,但第一次站的時候竟然腳軟沒站起來,第二次才站穩,趕緊扶著約翰就打算出去第一件事去醫院檢查。
沒曾想約翰竟然沒動,依舊微低了頭站在桌子麵前,這不僅讓蘇雁回疑惑,同樣也讓段瑞虎疑惑。
“約翰?”蘇雁回推推他。
這一推便像是驚醒了約翰,他一把抓起一直放在桌子上的刀,右手小指放在桌沿邊,直接狠狠切了下去。
悶哼一聲的同時,是蘇雁回沒忍住的尖叫聲。趕緊從包裡翻出手絹,替約翰壓出不斷往外冒的血。
――他竟然自己切下一節右手小指。
約翰輕輕推開蘇雁回,蒼白著一張臉看著段瑞虎,啞聲開口,“老虎哥,我用這節小指求你個事兒。”
“你說。”段瑞虎看著他。
“從現在開始,我約翰葛恩終身不賭。”約翰喘了口氣,“如果我以後再進賭場,老虎哥,你幫我個忙。”
――“把我其他手也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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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雁回扶著臉色蒼白的約翰快速離開廢舊工廠,很快找了輛黃包車就往醫院的方向趕。
之後段瑞虎帶著其手下也離開。
直到這時,一直趴在廢棄工廠對麵二樓的男人,才收拾了東西快速下樓。
從後門出去穿過小巷,朝一直停在那兒的小汽車走去,恭敬站好頷首,“蘇小姐和約翰已經安全離開了,隻是約翰自己切了自己的右小指。”
宋穆然頓了下,抬眼後拉開車簾,看向站在車外的人,“受驚了?”
“臉色有點兒白。”
“……知道了。”宋穆然點點頭,一麵拉上車簾,一麵吩咐,“讓其他人也離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