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雪姐姐的聲音!”
瞬間,蘇小慶、蘇小夢,蘇小晨,全都從屋子裡跑出來,蘇小慶率先放下門閂。
門一打開,蘇小雪看到了跟手機信號一樣高矮排列站著的三個小孩。
他們全都興高采烈地叫道:“姐回來了,姐姐回來了……”
蘇沐雪琢磨著這幾個姐弟的關係應該是挺親密的,否則大家也不會這樣熱情地過來給她開門。
正對著院門口的是正屋客廳,廳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戴著黑框眼鏡,穿著靛藍色的棉衣,看上去就像個老師。
這就是蘇家爸爸蘇立民。
蘇小慶幫忙拎過了行李包,蘇沐雪在一左一右兩個妹妹的簇擁下走向正屋。
走過去的同時,蘇沐雪細細地觀察了一下這個院子,非常典型的一進式院落,正屋略微寬大,東西兩邊還有倆廂房。
說實在的,蘇家住的房子是竟然這樣一個獨家院子,真的是超過一般人了,比住什麼樓房都要好太多。將來這片一拆遷,必然就分無數房子與拆遷款。
要是不拆遷,那麼又可以重新改建,住上讓人羨慕不來的新式院落。
蘇沐雪一直就對蘇家奶奶十分好奇,得是個多有品位的老太太,才會珍藏西洋古典黑膠唱片呀。
蘇立民站在廊子下,笑了笑:“小雪回來啦!”
“嗯,爸——”蘇小雪這一聲爸叫得略微生澀,但是估計蘇立民沒有察覺出哪裡不對勁,父女一年沒有相見,有少許陌生感也是正常的。
進屋後,蘇沐雪把行李包打開,拿出了農場發的福利:花生、紅棗和瓜子。
“這些花生都是我們大廚炒出來的,香噴噴的很好吃,瓜子也是,快去吃吧。”蘇沐雪捧了一把花生,抓了一些瓜子出來,拿一個盤子裝上。
“剩下的這些就用來過年吧。”
蘇立民點了點頭,又問:“小雪,你還沒吃飯吧,餓不餓?”
“有點兒餓了,家裡還有吃的嗎?”
“你等會兒,我去煮碗麵條給你吃。”
“對了,媽媽呢?”蘇沐雪問道。
蘇小慶說:“還在加班呢,得十點鐘才下班。”她們紡織廠現在活兒挺多,要一直忙到年二十八才放春節假。
這麼辛苦……想起蘇小慶在信上說,媽媽為了兩毛錢的加班費,不得不每晚加班。
蘇沐雪也不好說啥,拎著東西,打算放進自己的房間,但是一時不知道自己睡哪間,便喊道:“走,小夢小晨,跟姐去房間收拾收拾。”
小夢小晨都是很乖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著兜了一些花生和瓜子,引著姐姐來到了西廂房。
這個房間是三姐妹住的,砌的也是一個土炕,鋪好了厚厚的褥子、又有兩床被子疊好……看起來,家裡也不算窮呀。
確實,能住這種小院落的人,祖上至少也是有些身份的。
蘇小晨就是最小的那個有哮喘的娃,小姑娘眼睛是很靈的,就是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乾乾瘦瘦。蘇沐雪摸了摸她的頭發:“誰給你紮的小辮,都歪掉了。”
蘇小夢說道:“我紮的,媽媽一大早就要去上班,小晨的頭發通常我來紮,我的也是我自己紮的。”
蘇沐雪笑了笑:“現在太晚了,明天早晨我再幫你們紮頭發。”
放好東西,回到廳裡。
蘇爸已經把麵條煮好了,還特地煎了一個雞蛋,放了兩片菜葉,撒上點兒蔥花。
“快趁熱吃吧,我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農場的工作很累嗎?”
“也不算累,自然瘦的。”
蘇立民哦了一聲:“快吃。”
熱乎乎的麵條落了肚,身子也暖和起來,蘇沐雪一邊吃麵條,一邊問:“爸,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嘛?怎麼會有人來翻家?”
蘇立民歎了一口氣,說道:“那天是個周末,我們一家子都在家,我剛好放了暑假,冷不防聽見有人來敲門。”
領頭的是街道革委會的組長李興榮,帶了幾個小年輕衝進來。
“接到群眾舉報,說你們有私藏封資修的東西!”
“封資修的東西?沒有啊……”蘇家人全都十分疑惑,蘇爸更是覺得奇怪,一些不能有的東西,他一早就清理掉了。
“有沒有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一頓翻找,家中狼籍一片。
唱片終究還是被他們翻了出來。
“這些可不就是封資修的東西?”
蘇立民十分冤枉地說:“可是這上麵貼著的標簽都是一些可以放的歌。”
組長李興榮說道:“這得聽了才知道,是不是封資修的東西,到時候自有定論。”
說罷拿著那幾張唱片走了。
蘇沐雪聽完直皺眉:“所以唱片上麵的標簽與內容其實不一致?”
“是的,估計是你奶奶當時弄的。我收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發懵,我們根本不知道啊,又沒有唱片機,壓根沒聽過,否則誰敢留那些東西。”
蘇家爺爺是個老乾部,五十年代就去世了,蘇家奶奶當年是一位俄語翻譯,經常陪領導接待外賓做翻譯工作,那幾張柴可夫斯基、鮑羅丁的黑膠唱片,就是外賓送的禮物。後來中蘇斷交後,唱片就被蘇家奶奶收了起來,標簽都換了。
蘇立民是獨子,這個院子沒有叔伯兄弟來分……所以一直是他保管這些東西。
蘇立民歎了一口氣:“後來這事就報給了學校,學校停了我的職,現在也沒恢複。”
“那他們怎麼知道咱家有唱片?內容還是禁止的那種音樂?”
“我去打聽過,但是沒有人肯透露風聲,隻說是群眾舉報。”
這一切都來得屬實詭異,蘇沐雪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隻是舉報的人是跟蘇家有多大仇多大怨,長輩珍藏的唱片也能被整成這樣?
蘇沐雪吃完了麵條,又問:“爸,你的職務還不能恢複嗎?”
蘇立民搖頭歎道:“我前幾天去問了學校,看看下學期能不能恢複工作,他們隻讓我在家裡等。”
“可是這也不是很大的事,況且情有可原,怎麼就連職務也不恢複呢?”
“說是教育局下的通知,校長、教導主任知道我是受冤的,但是他們沒有上麵的通知,也不敢恢複我的職務。”
……
吃完麵,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蘇沐雪覺得如果有門路,能著手調查一下的話,確實不算什麼事兒。現在有些期待羅毅他們部隊裡能給點兒力。
*
歇息了一會兒,蘇沐雪把自己攢的一些票交給蘇爸,又拿出二十元,說道:“先不去想這些了,反正要過年,家裡年貨還沒有買吧,這錢用來買年貨。”
蘇立民沒有接,隻說道:“你工資就這麼二十來塊,回來一趟,也得花錢,先自己留著。我琢磨著這事兒總得解決,不可能一直讓我蒙受冤屈。”
“那他們三個過年有沒有做新衣服?”
蘇立民點頭說道:“有做,好歹你媽在紡織廠上班,有廠裡的員工福利布料,還給你做了一身呢。”
誒?這又出乎她的意料。
可以想見,蘇家的氛圍確實是不錯的,沒有那麼多的極品事。也難怪原主會樂意寄二十元回家,自己每個月隻花八塊錢。
聊了些農場裡的事,孫寶珍做手術的事,九點多,弟弟妹妹都睡下了,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你媽回來了。”
“我去開門吧。”蘇沐雪奔向門口。
門打開了,蘇家媽媽程秀芳,一臉疲憊地站在門外,看到女兒回來了,不禁十分高興。
“小雪回來了?幾點到的?”
“七點多。”
“我估摸著你也是這兩天回來。”
蘇沐雪觀察了一下程秀芳,雖然她已經四十幾了,又經年累月地工作,歲月自然留下了各種痕跡,但是依稀可辨她年輕時候是個十足的美人。蘇沐雪看著蘇媽媽,這才明白原主的美貌從何而來。
程秀芳當年的確是這個片區裡出了名的標致人兒,雖然家境不好,但是人美心善,正因如此,出身較好的蘇立民才會不顧一切地追求她。
程秀芳在廠裡吃了晚飯,不過晚上回來也會餓,蘇立民便給她炸了點兒早上吃剩的饅頭片。
程秀芳一邊吃一邊說:“小雪他舅舅今天在熏草魚,我明早弄條熏魚過來,你拎了魚,再去找校長問問情況?”
“校長前兩天才說等通知。”
“那革委會那方麵呢?”
“我可不想再去找他們。”蘇立民有些不情願,他還是有些風骨的,“東西沒少拿過去,但是局麵一點兒改善也沒有,我才不想拿這些好東西去填那些人的肚子。”
程秀芳勸道:“可是總得自己找活路,要不然下學期又停課,這一停就是半年。”
蘇沐雪:“……那個,要不明天我陪爸爸一起走一趟?”
程秀芳和蘇立民同時抬眼看向蘇沐雪,一時沒了言語。
*
翌日,蘇沐雪起了個大早,在院子前的自來水池前漱口。
程秀芳也過來刷牙洗臉,說道:“怎麼起這樣早?”
“在農場的時候習慣了這個點起床。”
“也好,待會兒跟我去舅舅家一趟,把魚拎回來。”
蘇沐雪點點頭。
“你們農場今年的葵花籽炒得挺香,給舅舅家捎一斤怎麼樣?不然也不好空手去拿魚。”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捎唄。”
跟著蘇媽一起出門,程啟文舅舅住得不算遠,過了兩條街就是。隻是住的地方有些雜亂,深深的小巷胡同裡的人家,沒有院子,一大家子隻有一間50平米的房……
早年蘇媽還沒有出嫁的時候,一家子大大小小有八口人,擠在這間小房子裡。
由於隻得程啟文這麼一個兒子,所以現在三代同堂還能湊合。外公去世後,外婆住在客廳,白天是沙發,晚上是床。
蘇沐雪跟著媽媽來到舅舅家門前時,舅媽正在自家門口搭建的小廚房裡煮稀飯,除了稀飯味兒,蘇沐雪還聞到了一股熏魚的味道。
舅媽一看到蘇沐雪就喊著:“小雪回來啦……”
外婆更是拄著拐棍過來,喊道:“小雪,快,讓外婆好好瞧瞧。”
蘇沐雪乖乖地站在老人家跟前,由著她拉手摸臉。
“嗯,出落得越發標致了,跟秀芳當年一個模樣。”
隨後屋子裡竄出了三個表弟妹,圍著蘇沐雪鬨鬨嗡嗡的,一時也分不出誰是誰。
程秀芳把那一斤瓜子擱在桌上,說道:“這是小雪她們農場炒的瓜子,我吃著很香,你們也嘗嘗。”
三個小孩一擁而上,就要瓜分那些瓜子,被舅媽攔住了:“你們先嘗嘗就行了,留著過年再嗑。”
舅舅程啟文才從房間裡起床出來,打著嗬欠說道:“小雪回來啦……我昨晚為了給熏魚翻麵,爬起來三次。”
說著他掀開了地麵一個熏籠上的報紙,上麵有一塊鐵絲網,網麵上正是熏乾的魚。有切成塊的,也有整條剖開的。
“哇,舅舅你在哪兒弄到的魚?買的?”
“買的話多不劃算,都是在河邊網的,幾個人一起去,每人分了一些。”程啟文解釋著,“不對啊,我每年年底都會去網魚,都會給你們,你怎麼忘了?”
蘇沐雪不好意思地笑笑:“對哦,一年沒回來,都忘了。”
“四姐你要哪種?”
程秀芳拿了一整條魚,說道:“這條魚也不是我們吃,想著讓小雪他爸拿去再打聽打聽。”
舅媽問道:“事情還沒有眉目啊?”
程秀芳愁眉苦臉地搖頭:“都停了一學期職了,恢複職務的通知也不見下發,真擔心下學期還要再停。”
舅舅也有些無奈地說:“我沒聽說家裡長輩收藏點兒唱片書籍就停這麼久的職的,東西都已經被弄毀了,基本上寫個檢討,意思一下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程秀芳說,“算了,不提這些,我還得趕去上班,魚讓小雪拿回家,有空再過來看你們。”
舅媽拿一張報紙包住了那一整條魚,另外再揀了一些切成塊的魚乾,一起包著,拿給了蘇沐雪。
蘇沐雪拿著魚就要告辭,外婆說道:“小雪,稀飯都熬好了,你不吃點兒啊?”
“不吃了,我還要回家乾活。”
蘇沐雪跟蘇媽走出小巷子,蘇媽說:“我要去上班了,你帶著魚乾回家吧。”
蘇沐雪點了點頭:“我有些想吃油條。”
“油條麼?”蘇媽媽說,“就我們來的路上早點鋪的油條?”
“嗯,剛才聞著就香。”
“那你去買吧,老張炸的油條特彆好吃,不過彆買多了,你爸今天早上會蒸饅頭。”
*
跟蘇媽分開後,蘇沐雪原路返回。
這個城市的街景雖然灰蒙蒙的舊,但是生活氣息又濃得很。
早點鋪前圍了一大群人。老張負責炸油條、油餅,旁邊還有人負責蒸包子。
蘇沐雪遠遠兒地就聞到了油條的香味,走上前去排隊,準備買到油條就走人。
冷不防卻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轉過頭看了一看。
是個男青年,因為心裡一直牽掛著油條,她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心裡隻覺得這人誰啊這麼討厭,一大早就揩人家油。
隻聽對方說:“小雪,你回家過年了?”
蘇沐雪愣住,再看了對方一眼。
肖國梁?
冤家路窄啊!
不對,都已經分手了,看到她難道不應該繞路走,避開這種尷尬嗎?他還特地來打招呼,是想乾嗎?
“小雪,你買油條?”
蘇沐雪拿著報紙包好的魚乾,要不是心疼魚乾,真想一古腦敲在他頭上。可是淡定淡定,怎麼說原主也是為了他不知死活,她現在既然成了蘇小雪,不論怎樣也不能認慫。
“彆這麼套近乎,我跟你不熟。”蘇沐雪說道。
肖國梁大概沒有想到蘇沐雪會這樣利索地說話,一時有些尷尬,訕訕地說:“彆這樣說嘛,小雪,我會跟你分手,也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
這話一說出口,前麵排隊的人,全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遞在他們二人身上,耳朵還支棱了起來,一副人民群眾熱愛八卦的情形。
蘇沐雪氣得不行,這個肖國梁也太不會說話了,難道不知道女孩的名聲很重要嗎?當街說什麼甩掉人家,很能彰顯他的高貴地位啊?
“誰跟你分手,我都沒跟你談過,彆汙辱婦女同誌的名節了。”蘇沐雪犀利地說,“再說了,我有對象了,你不能信口雌黃,耍流氓是犯法的。”
肖國梁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說話也有些結巴起來:“你、你都有對象了?”
“是啊。”蘇沐雪毫不臉紅,“怎麼,還不許人找對象了?”
“你對象誰啊?”
“跟你說,你也不認識。”
蘇沐雪說著,前麵那人恰好買了油條就走,她趕緊接過空當,來到油條鍋前。
“老板,我要三根油條。”
老張愣了愣:“不是老板。”
蘇沐雪這才反應過來,早點鋪是國營的,經營的人都是員工,剛才真是被肖國梁氣糊塗了。
肖國梁試圖再問詢什麼,奈何蘇沐雪一心隻撲在油條上,根本不搭理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來到旁邊的包子隊伍裡去買包子。
蘇沐雪拿著三根油條,離開了早點鋪。
等肖國梁買好包子,蘇沐雪的人影早已經消失不見。
……
作者有話要說:入V了,手動撒個花~~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九月5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