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溪愣了一下:“我沒戴嗎……啊,洗臉的時候摘下來就忘記了。”
薄光年目視前方,下頜微繃,沒有接話。
這人的脾氣性格仿佛從沒變過,寡言,清冷,遺世獨立。
鹿溪忽然好奇:“你現在是在不高興嗎?……你為什麼不高興,因為戒指?”
薄光年低聲:“我沒有。”
電梯“叮咚”一聲輕響,抵達七十層樓。
兩個人分道揚鑣要往兩個方向走,鹿溪在外人麵前一向表現得跟他很親密,分彆之際,她眉眼彎彎地朝他揮手:“我先走啦,我們晚點見,你不要喝太多酒呀。”
薄光年垂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發出一個清淡的鼻音:“嗯。”
他看著她離開,下屬們紛紛感慨:“薄總跟夫人關係真好。”
薄光年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怎麼,腦海中浮現出景宴的名字。
他唇角微動,轉過身:“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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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的新負責人叫方寸,來universe之前,在一家很大的影視公司做內容總監。
據說背後關係網錯綜複雜,手裡資源堆得滿滿當當,甭管一線二線,是個明星見到了,都要叫他一聲“方老師”。
以前開線上大會,鹿溪曾見過他幾麵,第一次線下會晤,發現他本人比屏幕中看起來更加麵善。
戴著眼鏡,個頭不高,斯文精明,又沒有壞心眼的長相。
鹿溪笑吟吟:“敬您一杯。”
高樓之上,燈光亮如白晝,國貿樓下車水馬龍,手邊是北城流動的夜色。
“該我敬你。”方寸跟她碰杯,笑道,“小鹿總真是年少有為,一個人能把‘U視’做到現在的規模,後生可畏。”
“哪裡是一個人。”鹿溪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拉出恩愛人設來草一草,“我爸爸和我先生都幫了我很多。”
主要是錢。
她創業初期,這兩個人都大把大把給她打錢。
“那也得自己有能力才行。”方寸笑意飛揚,“不過說到你先生,我上個月去日本玩,還見過他一麵。”
“嗯?”
“我本來想去拜訪初山遙,他是個陶瓷界大拿,在全日本都很出名。”方寸笑笑,“結果去了才知道,他今年整年的約都約滿了。我沒見著人,但出來的時候,偶遇了你先生。”
方寸還記得那一瞥。
青年穿一件黑色襯衣,麵色沉靜,走路時目不斜視,背後是寺廟蔥鬱的竹林。
他被初山遙送到門口,助理緊隨其後,手裡小心地抱著木盒裝的禮物。
穀中風聲和緩,薄光年整個人氣場內斂,像是從山中雲霧裡一步步踏出。
天之驕子,不外乎此。
——方寸想。
“見到了,就想約個飯,沒想到薄總也很忙,我也沒約上。”方寸遺憾,“等‘U’這邊的工作交接得差不多,我不這麼忙了,一定再約你們夫婦出來吃飯。”
鹿溪眨眨眼:“好呀,等您這邊IP業務流程差不多跑通了,我們來約您。”
幾輪客套話說下來,正事兒沒說多少,鹿溪已經把酒喝了三分飽。
酒勁兒一上頭,她的思維就變得遲鈍。
方寸沒察覺到,還在感慨:“電視劇市場真是在走下坡路,連影帝都轉行來拍網劇了,想想也挺不可思議的。”
鹿溪:“誰讓我們流量大呢。”
方寸:“那倒確實是,你知道景宴嗎?他經紀人前兩天才剛找過我,說想跟universe合作。我估摸著,他們也是想借著流量再爆一把。”
鹿溪:“讓他去死。”
方寸:“?”
鹿溪一時嘴快,連忙補救:“我的意思是,沒想到連景宴那種咖位,都要來找我們。”
看來這幾年混得很差嘛。
“是啊,他剛出道時那叫一個如日中天,什麼好資源都緊著他來。”方寸想了想,又說,“不過他這兩年也確實沒什麼代表作,時代變了嘛。”
景宴當初是拍文藝片出圈的,拍那片子時他還很年輕,演技生澀,笑容明朗。
懸疑正劇的題材,他在電影裡演悲慘男主的少年時代。一襲玄衣,一杆銀槍,一匹棗紅小馬,笑起來陽光又無辜,是城破之前,被養在權力中心的不諳世事小太子。
片子難得叫好又叫座,一路衝出國外。
哪怕片中不日城破,主角背負著血海深仇在國與國之間斡旋,起起伏伏又失敗,銀槍染血被埋進屍山再不見天日,觀眾們始終無法忘記最初對著鏡頭露出笑容的玄衣小太子,他被永遠地留在了影史上。
後來影視市場飛速變革,流量向下轉移,像他一樣青澀又帥氣的麵孔被巨量地發掘,隻有他還一直停在原地。
鹿溪於是就想明白了。
在娛樂圈裡,最不缺的就是年輕好看的麵孔,男女都一樣。
流水似的來,再流水似的去,大浪淘沙,誰也留不下來。
眼前光影晃動,方寸再說什麼,鹿溪都有點聽不清了。
她應和著笑笑:“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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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鹿溪有些昏昏欲睡。
水郡華庭離國貿不遠,但這段路交通情況不佳,一步一停。
停到第三次,她腦子忽然就清醒了。
車內光線昏暗,她靠在薄光年身上,起身時毯子下滑,餘光外是流動的燈火。
男人半張臉隱沒在光影的另一端,伸手將毯子撿起來放回她膝蓋上,聲音波瀾不驚:“你去見同公司同級的負責人,也要喝酒嗎?”
“沒……”鹿溪揉著眼睛搖頭,“我們今晚喝的是玫瑰酒,連二十度都不到,我沒有醉,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她把前後解釋得清清楚楚,薄光年一隻手落在她肩膀上,停頓一下,還是問:“沒有嗎?”
“沒有。”鹿溪知道他想問什麼,“他們不敢灌我酒,也不敢在我麵前講黃段子的。”
薄光年睨她一眼。
“而且酒局飯桌的黃段子嘛。”鹿溪靠在他身上,鼻尖嗅到清淡的鈴蘭香氣。她挑了個舒服的姿勢,劃開手機鎖屏,“他們會講,難道我不會講嗎,我保證我講得比他們都黃。”
薄光年:“……”
這事兒在企業文化裡強調一百遍也沒用,就是有人非要這麼乾。
鹿溪很理解薄光年這種爹式擔憂,但是,“既然你兩年前支持我創業,就應該對鹿總放心。你夫人現在很厲害,沒人敢招惹我。”
薄光年微扯了扯唇角,像是想笑,沒笑出來。
半晌,還是隻發出一道鼻音:“嗯。”
下一秒,車內陡然響起淒厲做作的男聲:“總裁,夫人一個月前就死了!她簽了遺體捐獻書,您的眼角/膜是她給的,您初戀的腎也是她給的!小少爺和小小姐都沒能保住,她懷的是龍鳳胎!”
鹿溪:“……”
鹿溪尷尬地調小聲音:“我按錯了,這是方寸發給我的短劇資料。”
車窗外路燈閃過,薄光年隻掃一眼她的手機屏幕,就看到資料的主角。
——景宴。
“方寸說,最近聯係他想拍短劇的明星特彆多。”鹿溪嘀咕,“讓我幫忙看看,有沒有誰的長相,是一看就能在‘U視’大爆的。”
薄光年:“哦。”
“所以他把明星們的資料都整合了一下,剛剛那就是一個小投放的示例。”
薄光年:“哦。”
媽的就不能說點兒彆的!
他都從“嗯”變成“哦”了,鹿溪莫名緊張,妄圖轉移話題:“不過,你為什麼突然想通了?不是說不喜歡被關注嗎,為什麼又突然同意去參加付司晨的綜藝?”
薄光年臉上的敷衍終於消散一點。
他沉默一陣,緊了緊袖口,平靜地說:“我們的合約裡本來就有這條,如果有需要帶伴侶出席的場合,另一半得配合出現。”
一秒鐘,兩秒鐘。
沒有再開口。
所以這就是理由。
鹿溪慢吞吞:“這樣。”
合理,畢竟她也陪他去過達沃斯論壇。
大概在薄光年看來,他陪她去參加綜藝,跟她陪他去參加經濟論壇,是差不多的事情。
鹿溪想著想著,忽然就睡不著了。
等回到家卸完妝換好衣服,已經徹底喪失了睡意。
她睜著眼躺了一會兒,見薄光年也沒睡,坐在床頭看書,於是她又爬起來:“既然你現在不睡——”
薄光年手指微頓,映著臥室暖黃的氣氛燈燈光,撩起眼皮。
鹿溪掀開被子,元氣滿滿地跳下床:“我去剪個視頻吧,不會吵到你的。”
薄光年:“……”
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鹿溪無法無天,將工作台也搬到了臥室。
臥室的溫度比書房高一些,她像怕冷的小動物,一直縮在溫暖的角落。
但薄光年其實很見不得這種混亂的空間使用方式,他覺得書房就應該是書房,臥室就應該是臥室。
他摘下眼鏡,闔上書:“鹿溪。”
鹿溪很警惕:“嗯?”
怎麼突然叫全名。
薄光年聲線有些啞:“你過來。”
鹿溪遲疑一下,放下剛剛啟動起來的電腦,小動物似的拱過來:“怎麼了?”
也太聽話了,薄光年啞然。
他扣住她的手,直起身湊近她。熱氣落在她耳邊,卷起一陣曖昧的暖意:“你沒什麼要向我交代的?”
鹿溪一個激靈,腦袋裡紅色警報烏拉烏拉響,瞬間在心裡把八十一條婚前協議都過了一遍。
她睜大眼:“沒、沒有吧?”
薄光年眼風掃她:“真沒有?”
靠近床榻的地方隻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不算好,半明半滅的,男人的氣勢壓下來,格外有壓迫感。
鹿溪無助茫然可憐:“我沒乾什麼不該乾的事兒吧……”
至於景宴,她早就不跟他聯係了。
這次也是純粹的工作需要,才多看了他一眼。
“那。”薄光年一隻手臂壓在枕頭上,故意拖了個長音,莫名透出點兒性感,“陽台茶幾抽屜裡的堅果和零食,都是怎麼來的啊?”
“都……”鹿溪停住。
鹿溪:“……”
他媽的你就是想問這?
鹿溪麵無表情:“是我放進去的,我現在就去把它們全都扔出去。”
薄光年忽然覺得她有點好玩。
他歎息:“能不能不在臥室吃東西,你是倉鼠嗎?”
鹿溪不想搭理他了,起身就要走。
站起來的前一秒,又被他攥住手腕拽了回去:“彆急著走,我話還沒說完。”
鹿溪完全沒有反抗,他稍一用力,她就重新掉到了他身邊,像一團小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