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力再度拜謝了李觀一之後,不在有其他的言語,不再如同那些儒生一般說出許多慷慨激昂的文字,他將那一枚金印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破軍歎了口氣,拱手道:“可汗,方才得罪。”
“請隨我來此。”
破軍神色從容沉靜,回答道:
“我會給你,第二個戰略。”
謀者並非霸主,他們有冷靜的目光和審時度勢的能力,卻不具備有霸者那氣魄,所以當尊奉之主做出決斷之後,當為白虎羽翼,振奮向前。
老師啊,我是否,也隨著霸主走上了這天下的漩渦呢。
破軍垂眸,神色安靜,沒有了方才那展開雙臂,嘴角帶著笑意說張狂天下,英雄豪邁的蠱惑之力。
契苾力點頭,破軍帶著他走入了旁邊,重新講述擴張外圍的道路,這一次破軍神色沉靜,隻是用一根樹枝就畫出西域的地勢圖,道:“我方才說,軍民一體,然有一處需要注意的。”
“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為丁,需分兩類,一者為強丁為正軍,一者為輔兵,一正軍則有三輔兵,以【點】為聚,戰時隨點聚集而來。”
“戰略之上,我有一法,一開始且潛藏。”
“揚名,卻避戰。”
“第二階段,勇戰,卻要收斂名望。”
“第三,無名,無戰,休養生息,地勢之上,請聽我給您講述方才未曾講過的第四步——”
破軍詳細講述了之後的步驟,而後手指在地上一點,道:
“【東儘大河,西界玉門,南接陳關,北控大漠】。”
破軍安靜坐在那裡,他的眸子幾乎化作妖異的紫色,手指在整個西域畫了一個圈,道:“主公而今必須先去慕容江南一帶,而我要去應國,您要回到隴西之外的西域,你我之間,恐怕數年不能相見。”
“此大勢,我不可不講述清楚。”
“這個範圍,往上是突厥大漠草原,往下是陳國關外,向東是隴西和應國,以及從草原最高雪山上流淌下來的大江大河;向西是黨項和逃竄的吐穀渾,於群山和江河之中。”
“此列國爭霸之必爭,四國角逐之走廊。”
“無論如何,請將軍傾儘全力,占據此天下走廊,此為霸業之基。”
契苾力把這些東西都記下來了,拱手再拜。
先前破軍講述的,是讓他們一族活下來繁榮的道路,而現在卻是走得更遠,破軍微笑道:“事實上,我仍舊不相信您,我認為權柄之於豪雄,是最醇厚的美酒,也是最烈的毒藥。”
“自古以來,多少豪雄,在微末的時候慷慨激昂,如同龍虎一般,可當他們踏上最高,卻都被高位的奢侈享受和美人吹酥了英雄骨,耗儘了英雄氣,可我的君主相信你,那我也願意相信。”
“不過,有一件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嗎?”
破軍道:“你的境界。”
契苾力沉默,看著眼前的青年,回答道:
“行走萬裡,見過了天下,蒼生,善惡,我的心沒有變化。”
“心神已煉,距離第四重,還差一步。”
“差一些積累。”
破軍的眸子閃過一絲銳利的神色。
第四重——
已早可稱為將!
對標之人——宮振永。
可是眼前的契苾力,隻有不過二十七歲。
破軍道:“你有這樣的武功,這樣的根基,如果早早展現出來,列國不會放棄伱這樣的天生騎兵統帥,在西域苦寒的地方,沒有資糧都可以修行到這個境界。”
“給你足夠的資源,你可以在五年內成為天下的名將。”
契苾力沉默了下,他握著摘下的狼牙吊墜,道:“是族中的老人告訴我的。”
族中那位曾經參與過許多次廝殺,也見過這個時代霸主和英雄們風采的老人說,要被允諾願意幫助他們部族,才可以摘下這代代相傳的寶物,展露自己的武力。
這樣的話,代表著同意幫助他的人,不是為了利益,而是真心幫助。
為了他的武力才幫助部族的話,會因為他失去武力而拋棄他們。
會因為有更高的武力出現而拋棄他們。
追求武力才施以援手之輩,不配得到蒼狼的武力。
若是他做到了呢?
契苾力想著自己當時的問題。
若是他做到了……部族的老人頓了頓,伸出手摸著可汗的頭,輕聲道:“那就把你的命,舍給他!”
而現在,才二十七歲,注定了會是天下名將的契苾力抬眸,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要離開了,我在這裡已經逗留的足夠久,若是再不走的話,陳國的皇帝會用其他的方法讓我留下。”
“您的戰略我會遵循,至少它可以讓我的部族熬過這個亂世。”
“你的毛驢都沒有了。”
契苾力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
“我還有雙腿,還有一身武功。”
“隻要我的心在,天下這樣大,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年輕的可汗終究還是在言語中展露出了屬於豪雄的風采,破軍卻是道:“但是那樣太遲了,我會想辦法給你們弄到馬匹和車輿,你想辦法去和陳國的皇帝告辭,多說點好話,然後騙一批封賞回去。”
“你不會說的話,我給你寫下來,然後你照著我寫的背就可以了,陳國的皇帝在意自己的顏麵,你要走他不會攔下你,但是即便是心中不痛快,也會給你足夠的黃金,珠寶,綢緞。”
“你沿途可以交易,更換成更好脫手的東西。”
契苾力看著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道:“天子的腳下,甚至於有買賣人口的事情發生,而他們卻可以哪怕心中不痛快,也要封賞給我金子和寶石,這樣荒唐的事情,為什麼可以同時出現呢?”
破軍道:“亂世即如此。”
於是契苾力大笑,他擺了擺手,那些孩子們彙聚在他的麵前,可汗從暗處離開了,而後去和皇帝請辭了,他很快離開,皇帝送給了他千兩的黃金,還有各類的珠寶,綢緞,要用三輛車輿才可以裝著。
送彆的官員將他送出了城池的大門,沒有人知道他竟然有逼近第四重天的武道修為,沒人知道他身負有蒼狼的法相,他的耳朵很靈敏,聽到官員們在私下裡交談。
‘就隻是給了這樣的東西,陛下是真的看不起他們啊。’
‘隻有幾千戶的人,給這些東西足夠了,不如我大國的一個鎮子。’
‘雖然看不上這樣的小部族,但是卻也給出千兩黃金,綢緞珠寶數車,已是奢侈了啊。’
‘是啊,不如此,如何來展現我中原上國,聖人天子的風度呢?’
契苾力看到周圍有穿著綢緞的人,看到招待各國來使的驛站仍舊奢侈,有佛,道,樂姬,桌子上放著肉都隻是吃了幾口,百姓來去,風吹過來,脊背彎下,於是他大笑,笑聲蒼涼悲苦卻又豪氣。
他讓那些孩子坐在車上,用手中的彎刀拍打著戰馬韁繩上的金環,高聲歌唱,嗓音蒼涼,傳得很遠: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而在契苾力和破軍閒談的那一天,契苾力從暗處離開薛家,而破軍也離開了,他現在的身份是七王的幕僚,雖然說七王渴望和薛家結商隊的事情,陳國都知道,但是還是不適宜在此地呆太久。
李觀一送走了所有人,他安靜站在那裡,然後視線偏移,落在了牆角的位置,少年人想了想,走過去,這牆角旁邊有柳樹,柳樹一側是荷塘,李觀一皺了皺眉。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