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一晌消凝(1 / 2)

“你想看便去吧!”布暖端著托碟道,“我就不去湊熱鬨了。”

邇音一哂,“是匡家姑姑不叫你露麵麼?真難為她們想得周到,唯恐姐夫知道新娘子換了人中途撂挑子,這才不許你下樓的吧?”

布暖耐著性子說不是,“我和舅舅怎麼樣你是知情的,我顧得了這頭,便顧不了那頭。怎麼說,總不好兩個男人都拽著不撒手吧!所以感月能嫁他是再好不過的,何況他們的婚事經過了陽城郡主的同意,也不算私婚。”她佯作不知,過去安撫她,“你替我鳴不平我知道,但我眼下很是知足,並沒有什麼委屈的。邇音,你心眼好,將來一定能找個比藍笙還要齊全的人。咱們堂堂的刺史家娘子,焉能落於人後呢?去吧,三姑姑和四姑姑家的兒女都來了。我沒有心力應酬他們,你替我好好儘地主之誼。”

邇音聽了,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自挽著畫帛施施然去了。

屋裡靜下來,尤顯得大而空洞。她趺坐在簟子上,耳朵裡是煌煌的喜樂。然而一大塊寂寞壓下來,幾乎把她壓得窒息。她俯身伏在矮幾上,腦子是木的。外麵鬨哄哄地吟詩作賦,唱入門歌,唱催妝歌。那些聲音在她的耳郭上打了個轉彎,刹的一溜,都走遠了。

爆竹和煙火開始燃放,五光十色點亮了她的窗口。她把臉埋進臂彎裡,感受不到喜悅,有的隻是滿滿的無望。她把螺櫃上小小的神龕攏在胸前,對著裡麵的靈位喃喃:“小郎君,你阿耶如今在哪裡呢?可脫身了麼?阿娘心裡惦記他,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他。保佑他平平安安,早些回來,帶我們到塞外去。咱們去看長河落日,看大漠孤煙…”

她說著有些嗚咽,當真是沒法子了,沒有見到他,她一刻都不能平靜。心高高地懸著,仿佛隨時會傳來可怖的消息。

廊廡那頭有人走動,看身條是維瑤。停在門外拍了拍欞子,“娘子,感月娘子要出閣了,臨行還說謝謝娘子。”

布暖回頭看看,戌正了,吉時到了。她隔著門道:

“你同她說,恕我不能親送她。我祝她和姑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叫她珍重自己,等她三朝回門,咱們姐妹再團聚。”

維瑤應個是,踅身原道去了。穿過重重喜帳,恰趕上感月哭嫁。摟著她母親號了半天,卻沒有半滴眼淚。她在旁邊看得發笑,等那一套流程走完了才過去傳她家娘子的話。感月點頭應了,娘家人解下她腰上蔽膝,兜頭一蒙就推出了房門。

藍笙穿著青色的爵弁,戴纓冠束黑帶,立在簷下分外鮮煥昂然。感月從蔽膝鏤空的繡花裡看出去,他臉上笑吟吟的。大概隻當娶的是布暖吧,的確一副小登科的意氣風發。她咬了咬牙,不管他如何,等拜了堂入了帳,他要逃就難如登天。她倒不信了,男人在女人麵前能強硬到什麼時候去?他這個誤將她認作彆人的態度看著真礙眼,她在蓋頭下笑得很猙獰。落進她手裡他算是完了,她早前練就的十八般武藝拿來對付他,再合適不過!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出了載止大門,朝廷有恩準,結親是特例,坊院是不用宵禁的。送走了新娘子,這頭

的喜事就算結束了。眾位鬨親的街坊漸漸散了,載止裡隻剩下族裡的親眷。布夫人打發人一一安排了下處,立在園中看這滿地狼藉,總忍不住心境蕭索。載止裡風光辦了場喜宴,可惜與她無關,嫁的不是她的女兒。

她歎了口氣,叫小廝關門落閂。才轉過身去,便聽見那小廝高呼,“噯,你是誰?”

她心裡突地一跳,回轉來看,門上進來個人。高高的個子,披件油綢鬥篷。一張臉隱匿在幕籬後麵,但那身形瞧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她不由狂喜,隻捂著嘴沒敢聲張。對身邊的人道:“趕緊叫郎主去,堂裡布置起來,還有樁喜事要辦!”

容與掀了皂紗,拱手道:“叫姐姐憂心了。”

布夫人搖頭,朝樓上努努嘴,“真正憂心的人在上頭呢!你快去瞧她,我知道她強顏歡笑的,難為壞了。”

他應個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去。

綃紗上有個纖細的剪影,獨倚窗台,綺麗的姿態可以入畫。他急切起來,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費儘

了心機,為的隻是她啊!他推門進去,不覺已經濕了眼眶。怕唬著她,極力克製著,低聲喚她,“暖兒…”

她愕然抬起頭來,瞪眼看他,沒回過神來。待看清了,猛地縱起來,一下子撲進他懷裡,“容與,你回來了!”

這半個月儼然像過了十五年,裡頭的辛酸真是一言難儘。隻狠命地、用儘全力地箍住對方。揉碎,壓扁,嵌進血肉裡去。再多的話都不足道了,嘴唇有它自己的主張。尋找到,吻他,同樣的不顧一切。

他嘗到鹹鹹的味道,是她的眼淚。他心疼,捧著她的臉親她的眼睛,“不哭,是我不好,總叫你為我擔憂。以後不會了,我們再也不分開,有幾十年的時間彌補以前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