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眄睞(1 / 2)

布暖搖頭說不必,她來見老夫人才換的衣裳,臉上沒有塗脂抹粉,也不用擔心花了妝。這就是素麵朝天的好處,大不了洗把臉,上哪兒去都不耽擱工夫。

葉知閒怨懟的睨斜藍笙,從牙縫裡擠出句話來:“巧言令色,沒安好心!”

藍笙冷冷看她:“巧言令色也好,口蜜腹劍也好,和你什麼相乾?”頓了頓扯起嘴角乾笑,“你莫不是眼紅吧?真要想去也不是不能夠,葉娘子開開尊口,藍某大人不計小人過,可以另替你想法子。”

知閒啐了一口:“你想得倒美!彆說本娘子不屑與你同往,就算真的要去,沒了你,難道我還到不了陶然酒肆嗎?”她昂首走出了抱鬆亭,隻道,“本娘子心胸寬廣,沒那閒情逸致和你一般見識。山水有相逢,你彆得意得太早,小心樂極生悲罷了!”說著領婢女仆婦逶迤去了。

布暖朝她離開的方向看看,喃喃道:“還是等會兒吧!萬一她另安排了馬車和我們同去,等到她也好做伴。”

藍笙不耐瞥了知閒的背影一眼:“她是個驕傲的人,萬萬拉

不下這個臉的。不必等她,咱們這就走吧!”

布暖垂首跟他到府門口,車輦早在那裡等著了,曲柄鏤雕支撐的油布車棚,高高的車轅,簡單小巧。

秀取來帷帽給她帶上,彆住了皂紗下沿囑咐:“沒有奴婢們陪同前往,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又對藍笙欠個身道,“我家娘子初來長安,一切勞郎君多照應。”

藍笙微頷首,自己先上了車才探身來拉她。布暖猶豫著去搭,他的手掌帶著薄薄的繭子,溫暖有力的,手指收攏,把她緊緊攥在掌心。布暖頭一回和男人這樣靠近,紅著臉大感不自在,所幸藍笙看不見,她倒也能裝得落落大方。

鞭子淩空啪地一抽,兩匹頂馬撒開蹄子奔跑起來,轉便眼出了春暉坊。

布暖隔著皂紗左右觀望,官道兩側是林立的酒肆茶館,商鋪門前掛著流光溢彩的五色燈籠,門廊下盛裝妖嬈的女子迎來送往。朱紅大門裡,胡騰舞者戴著綴滿珠寶的蕃帽在高台上跳躍旋轉,腰間銀鈴伴著每一個動作颯颯作響。鼎爐裡的熏香蒸騰得滿室迷蒙,長安處處浮動著繁華和奢靡。

她倚著扶手指了指那片歡樂的海洋:“那是什麼地方?”

“那裡嗎?”藍笙淡漠地一瞥,“平康坊裡的濯春樓,貴人

們尋歡作樂的去處。”

“我們是要去那裡?”布暖笑了笑,“看上去真熱鬨。”

藍笙搖頭:“你還真信知閒的話?男人有時應酬,出入於這樣場合在所難免,我也不敢說我們潔身自好得柳下惠似的,但也不至於像知閒說得如此不堪。此次宴客也算公務,大白天去那種地方總歸不好看,你舅舅是個愛麵子的人,不願背後落人口實,何況還要給你接風。”他轉過臉來,看不清皂紗後麵的五官,眼神卻分外專注,正色告誡她,“好人家的姑娘從來不去那裡,那是個墮落的銷金窟,會把人帶壞。往後就是經過這裡,也要繞道而行。”

布暖垂下眼說是,他還真是寬以律己,對她諄諄教誨,儼然是個正人君子,對待自己怎麼樣呢?眨眼就變成了“在所難免”。其實她長在陪都,洛陽教司坊也是遍地開花的,妓院裡的胡姬粉頭們夜夜笙歌,歌聲順著洛水能飄出安化門去。

“既然你知道那裡會把人帶壞,為什麼還要去?”她裝傻充愣,小指勾起了遮麵,狀似無辜地眨著大眼睛,“你同舅舅說說吧,知閒姐姐不喜歡他往那種地方去呢!”

藍笙在她秀麗的眉眼間巡視,溫聲道:“暖兒也不喜歡,是不是?”

她點點頭:“君子以厚德載物,其身正,不令而行。我知道郎君和舅舅都是自小熟讀孔孟的,況且又身在要職,常出沒那種場所有失體統的。”

這種勸諫的話換個人說,或許他會覺得厭惡甚至憤怒,可從她嘴裡出來,他竟會覺得天籟般地悅耳動聽。

藍將軍太了解自己了,他出身顯赫,母親是陽城郡主,父親官拜太師兼上府果毅都尉,前頭四個姐姐,他是老幺,家裡拿他當心肝肉命根子。他是銜著金鑰匙來到這世上的,打從落地就注定是個混子。這二十幾年來對什麼都不甚上心,除了打仗賣命以外一身的臭毛病。學裡的師傅也好,家裡的二老也好,誰在他麵前囉唆他就跟誰急,原以為這輩子就這麼無法無天地過了,誰知情況居然急轉直下。

“我聽你的。”他說,笑得頗有深意,“本來就是閒得發慌找樂子,往後有正經事要辦,那邊不撂下也不成了。”

他說“我聽你的”,這話叫她背上直起栗。茫茫然又不敢看他,慌忙放下皂紗彆過臉去。

女孩家害臊,藍笙也不以為意。她平靜得一潭死水反倒不好,容易忽視他。必要的時候要搖晃搖晃,起了漣漪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男人拋磚引玉是天經地義的事,反正他皮厚,也不

怕被她笑話。

他咳嗽一聲,慢吞吞道:“我和你舅舅走得近,以後常來常往,你總叫郎君顯得疏遠。”

布暖想了想:“不叫郎君未免不敬,你是我舅父的朋友。”

藍笙手裡的牛皮鞭子悠哉擺動,笑道:“哪裡來這麼多的規矩!我和你舅舅不一樣,大家各自隨意,日子才過得舒心。你叫我藍笙也成,晤歌也成,隻是不要再以郎君相稱了。”見布暖不應,他偏頭打量了下,戲謔道,“莫不是怕容與怪罪?這人當真是個假道學,你還沒見他就怵他?彆怕,他要是說什麼,自有我來抵擋。”

布暖的確納悶,這個藍笙熱心過了頭,這麼套近乎也不是個事兒,想辯駁又怕不小心得罪人家,隻有悶頭默認了。

一時無話,坐輦在官道上行進,拐過幾個轉角,藍笙把鞭杆在車轅上輕輕磕了聲,頂馬慢下來,容與設了飯局的陶然酒肆便到了。

酒館裡香氣暾暾,沒有油膩的飯菜味兒,布置得也簡潔雅致,利落的門窗線條和雪白的綃紗,隱約還有琴歌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