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迎顧(2 / 2)

容與輕聲笑起來,呷著茶道:“世風日下,隻聽說過冒功領賞的,坊間做買賣竟還有這樣投機的。”

“生意人算計好,為了掙錢可謂花樣百出,市井裡都是這樣的。”布暖伸出手指在那偶人的博鬢上小心撥弄,這種發式攏掩半耳,是姑娘出嫁時的盛裝,上麵綴滿花鈿,華貴異常。

“扶桑人手真巧,做得絲絲入扣的。”她豔羨地說,“舅舅

你瞧,多好看。”

容與含糊應了聲,料想她八成為先頭的婚事惋惜,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隻道:“人生一世,總要經曆各種各樣的苦難。緣深緣淺早就有定數,有些人隻是過客,失了花期沒什麼,或者前麵有更好的風景。”他轉過臉來凝視她,“姻緣強求不得,且耐下性子,我沈容與的外甥女還愁嫁嗎?”

布暖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瞳仁漆黑如墨,即使懶洋洋地一瞥,也能輕而易舉讓人沉淪,更枉論專注時深入骨髓的凜冽!她心口一蹦,忙調過臉去掩飾著乾笑:“舅舅費心了,我並不擔心這個,往後嫁是不嫁全看緣分,倘或將就,豈不沒趣兒嘛!”

容與聽她這話有些意外,看似柔弱,卻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願委屈自己,他呢?他不愛知閒,為什麼要奉母親之命迎娶她?這樣勉強,不情不願,耽誤的是兩個人。他苦笑,論起對自己的擔當,他居然還不如個十五歲的丫頭。

他吹了吹杯中飄浮的茶葉:“你的事我放在心上,等草原十八部求親使節都散了,我在府裡設個宴,宴請下頭未婚配的郎將,屆時叫你憑著心意挑。”

布暖塌下了腰低語:“我眼下且不願意說這個,雖然眼下是

離了洛陽,到底夏景淳頭七還未過,我也不好另聘他家的。舅舅的好意我心領了,不必為我設宴選婿,布暖不祥之人,何必勞動舅舅費神。”

容與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話?你還要替他守節不成!他早殤是他福澤薄,和你什麼相乾?怎麼還弄出一套不祥的說法來!”

布暖彆過臉有點使性子的意思,噘著嘴說:“舅舅是嫌我礙事嗎?要把我早早打發出去是不是?既這麼,明兒我上冀州去就是了。”

容與聽了一窒:“我何嘗有這個意思?你這孩子也太倔了些。”細想想也確實提得不是時候,也許她和夏家郎君是有情的,一個新歿,一個轉頭就談婚嫁,她良心上過不去。再等一陣子也好,舊傷平複了重新開始,前頭的不愉快就散了。

他掖著襴袖往她茶盞裡注水,垂著眼睛道:“也罷,既然你眼下沒那個打算,這事暫且擱置再議。我平素公務忙,怕有地方照應不到你,有愧你父親母親的重托。你也彆渾想,咱們雖說不常來往,到底骨肉至親,世上哪有做舅舅的嫌棄自己外甥的道理!不過心裡惦念,指望著你日後能過得好而已。”

布暖也為剛才的出言不遜感到愧疚,絞著帕子道:“舅舅彆

惱我,我性子直,想什麼就說什麼,母親常為這個訓斥我。才剛那番話得罪了舅舅,舅舅千萬包涵。”

窗口斜陽低照,她的十指籠在一團光暈裡,當真是素手纖纖,美得令人心折。容與凝視半晌才驚覺逾越了,隻作淡泊地調開視線,應道:“不打緊,在我跟前隨意些沒什麼,要緊的是外祖母那頭,言行謹慎就足了。”頓了頓問,“你和夏家郎君的親事到了什麼地步?”

布暖小心把扶桑美人裝進錦盒裡,一麵隨口回道:“請過了期,原說五月初八親迎的。”

這不鹹不淡的樣子,瞧著半點戚容也沒有,倒像和她無關似的。容與也不知怎麼生出那份閒心來,探究道:“你們是自小就定了親的嗎?”

布暖搖頭:“十三歲上他來求的親,之前從來沒有來往。我也琢磨過,我和他的確是沒有緣分的。納徵那日送來的雁還沒交到阿耶手上就飛了,後來媒人慌裡慌張跑到外頭集市上買了隻鵝替代,那鵝提進院子忘了紮嘴,一路走一路咣咣地叫…”

她繪聲繪色,說到後麵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笑過之後又遍體生寒,惶恐地覷容與,怕他要責怪她沒心沒肺。不過還好,舅舅眼裡也有笑意,大約是聽她說得

有趣,並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她迎著那溫暖的眼神感慨,舅舅的五官很好看,和阿娘不太像,大概是隨老夫人多一些。眼睛清澈明淨,笑的時候微微的彎,神情饜足。

她謙恭注視著,然後仿佛世界都會跟著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