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遊蹤(2 / 2)

她垂下眼,鼓著腮幫子,有些不情不願:“我又錯了,舅舅隻管罵我吧!”

逗也逗得差不多了,再不適可而止,她恐怕更怵他。他清了清嗓子轉身:“罷了,跟緊些,人多彆走散了!”

布暖歡快攆上去,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臉上威嚴,眼裡卻有笑意彌漫,嚇唬人嘛,斷乎差了一程子。

她隨他在人流中穿梭,長安的端午真熱鬨,商販雲集,做各式買賣的都有。官道兩邊設了數不清的彩樓和吃食攤子,蒸菰、九子粽、百索粽、雜蓴剖膳,還有賣鵝鮮、下湯板艾葉餛飩的,熱熱鬨鬨,堪比東西兩市。

她在首飾攤前流連,既怕被容與落下,腳下又挪不動步子,真真進退兩難。

那邊容與走了幾步不見她跟上來,回頭看了眼,見她伸著脖子在幾支銀笄裡挑揀,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笑著問他哪支好看。

容與犯了難,他對首飾沒什麼研究,細看看,都是陳銀做的,質地不怎麼好,一根簪頭上鑄了個花開富貴,另一根是鳳穿牡丹樣式。許是時間較久了,銀子紋理凹陷的地方有些發黑,他皺了皺眉:“彆在這裡挑,回頭我領你到瓊瑰去,那裡的頭麵才是長安最好的。”

布暖有些不舍,她並不缺妝奩,阿娘自打她束發起便歲歲給她添置,長久下來鏡盒裡早已裝不下了。諸事講究緣分,買首飾也一樣。她一眼就相上這裡的東西,素銀,沒有珠寶鑲嵌,雖然廉價,卻很純粹。

“我不要瓊瑰的。”她固執地捏著銀簪細細的發針,低頭翻來覆去地看,“這個就已經很好了。”

那鋪子老板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麵孔塗得煞白,眼角的褶子裡都積滿了鉛粉。揚個笑臉,迎著日頭,恍惚看得見她臉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郎君忒愛說笑,萬萬彆拿咱們野店同瓊瑰比較。瓊瑰有瓊瑰的貴重,咱們不談值多少,圖的就是個趣兒。銀子首飾戴著玩,不像頂個寶貝要時刻計較。市價便宜,便是丟了也不心疼。”老板娘飛眼瞥布暖,又調過視線打量容與衣著,笑道,“千金難買心頭愛,瞧娘子喜歡的!郎君疼愛夫人,敕授時華貴

打扮固然要緊,但奴這釵環放在平日裡挽發,最是方便趁手的。”

那老板娘誤把他們當夫妻,布暖乍聽之下唬了一跳,想駁斥她,剛要開口,卻見容與從袖袋裡摸了大錢扔過去,麵上尚且平淡,聲氣到底不大好:“你說得有理,兩支都要了,當買個玩意兒也使得。隻是你一個做買賣的,眼力竟這樣差!”

那老板娘怔忡著:“莫非二位不是…哎呀,奴真是眼拙,亂點鴛鴦叫郎君笑話了,郎君不要和奴計較才好。”邊說邊把大錢收起來,在盒子裡捏出兩個花帛來遞給布暖,賠笑道,“娘子彆惱我,我這人素來心直口快,是瞧著郎君好相貌,你倆個在一處這樣般配…我不著調,這人勝是奴贈娘子的,算給娘子賠罪的吧!”

布暖溫顏微笑,道了謝後看容與,他側過身去,眉心擰成了“川”字。雖不言語,麵上仍舊不悅,大概還是責怪老板娘出言冒犯。見她挨過去,便不再停留,邊踱邊抬頭看天,緩聲道:“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前麵是個渡口,地勢高些,咱們上那兒瞧去。”

布暖順著他指的方向看,烏泱泱人頭攢動,透過交錯的身影,依稀有成排的楊花在枝頭搖曳。

她的手指在新買的簪子上撫摩,仔細掖進荷包裡,心滿意足地跟在他身後。

他下意識回身望,她折了根菖蒲在手裡,邊走邊晃悠,眉眼舒展,神態饜足。他微勾了勾唇,心道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兩支再普通不過的銀簪就能叫她高興。

他在朝為官,見多了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們永遠在爭,永遠不足意兒,便是把金山銀山堆在她跟前,她還稀圖著產礦的那塊地。男人在他們眼裡是登高的工具,有用時攀附著,無用時一腳踢開,重梳嬋鬢,另聘高官之主,簡直已成世風。像布暖這樣的,日後藍笙若真能娶她,大概這輩子便能安逸了…

人實在是太多,渭水兩岸幾乎堵得水泄不通,滿地的艾草柳葉花瓣都給踩成了泥,汙糟雜亂得看不出本來顏色。她和他隔了幾個身位,一群鄉民奔跑過去,小小的身子給衝撞得趔趔趄趄。

他著急起來,未及細想便探手去拉她腕子,緊緊扣住她帶到自己身側。

她惶然抬起臉,眼睛裡水光瀲灩,純淨得像初晴的天空。他泰然自若,也沒考慮彆的,順勢往她指尖滑,把她的左手包在掌心裡,才覺鬆了口氣。

“這些田舍漢魯莽,見著了避讓開些。”他說,拉著她在人群中穿梭。

她低低應了聲,兩頰滾燙,腦子裡紛紛擾擾攪作一團,儼然要病了一般。隻覺得那歡喜像熱水沸騰,霎時泛濫著沒過了頭頂。舉步維艱,卻不焦躁,唯見天地寬廣。看不看競渡不重要,就這麼走著,餘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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