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這麼,上將軍請便,咱們喝酒閒話有的是時候,不能白錯過了今天的重頭戲。”葛肅撫了撫光潔的下顎,“我買定州奪魁,下了十吊錢的血本,倘或贏,便是一賠八的份子,要緊要緊!”
容與心道還是太監體人意兒,給個台階讓他下,忙拱手同一乾人等道彆,複領著布暖往堤岸邊趕。
布暖歪著頭問:“那些都是朝中同僚嗎?他們盛情相邀,舅舅怎麼不願意去?”
“一群官場上打滾的老油條,他們說話能有幾分真心?奉承著不過為了拉攏你!我不愛聽他們插科打諢,聽多了人要作病的。況且把你一人晾著,你不會鬨彆扭嗎?”前方鼓聲磅礴,人群的歡呼和佛教銅欽低沉雄渾的聲音彙集到一處,再聽不清他說的話了。其實他是想說,與其同那幫人攪和,還不如和她在一起,不費心神,叫人愜意自在。
要擠進岸邊有些難度,布暖是初生牛犢,在人堆裡探頭探腦著躍躍欲試。容與擔心人多走散了,要牽她又有顧忌,正猶豫徘徊,卻見她把一方帕子攤在掌上,怯怯地探過來,隔著帕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舅舅的手好大,關節修長,孔武有力。她豁出去了,死死抓住。反正不管怎樣,牽都牽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原來踏實的味道會叫人上癮!舅舅攏著手指,她能感受到他微微施加的力量,堅定的,似乎還帶了些寵溺。布暖瘟頭瘟腦地想舅舅真好,身居高位,有時免不得清高和驕傲,可並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對她沒擺過長輩的譜,她一開始那麼怕他,怕得倒是莫名其妙。
好容易擠進前排,眼前波瀾壯闊的場景叫人驚歎。渭水水麵極寬,起始的那一頭並排停著幾十條龍舟,旗者、蓋者、鉦鼓者、揮橈擊楫者不下七八十。龍船四圍彩旗笙幡花草點綴著,船上槳手把船幫敲得嗵嗵響,個個熱血沸騰,士氣高漲。
容與說:“今年官家的龍船有好幾艘,渭水水軍也組了隊,龍頭上戴花的是北門屯營的。”他眯起了眼,指著船頂上頂著華蓋的龍舟道,“藍笙是左威衛府的人,對岸第三艘就是雲麾將軍統領的。”
布暖拿手遮眉遠眺,果然看見船頭上有個人,額上勒著紅綢,赤色的坎肩下露出精壯的
雙臂,手裡掄著鼓槌叉腰而立,一派豪情萬狀的威武模樣。
藍笙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光彩奪目的,布暖讚歎道:“藍家舅舅好神氣!”
容與衝水上揮手,笑道:“可不是嘛!這人向來招搖,哪時哪刻都不能忘了顯擺。”
因為熟撚到了極點,容與的語氣像在評斷嫡親的兄弟。沈家隻有兩個兒子,長子容冶受了祖蔭,早早就外放做官去了,和容與相處的時間還不及藍笙長。在容與看來,藍笙才更像自己的手足,日後倘或真和布暖有了結局,似乎也不是什麼天塌地陷的壞事。
藍笙向岸邊張望過來,一眼就發現了他們,便把視線停留在布暖身上,歡快地揮舞起了胳膊。
江堤上的姑娘們熱情回應,聲勢浩大。容與低頭看,布暖安靜倚在他身旁,靦腆地笑。流蘇錯落打著鬢角,右頰上淺淺的梨窩若隱若現。稍稍抬了抬手,動作不大,安貞嫻靜的樣子。
他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來,瞧瞧邊上狀似癲狂的女人們,布暖的矜貴自持那樣難得!
絲絹下的輪廓小巧纖細,如今已經穿過人牆,該當放開了。他慢慢鬆開五指,她卻渾然不覺,隻一味攥緊了他,左右觀望,眼梢兒彎著。他動搖起來,孩子依賴大人是天經地義的,便是縱容些也沒什麼。
倏的一聲破空的尖銳哨響,布暖扭頭尋聲望過去,搖了搖容與:“舅舅,那裡坐的是什麼人?”
他瞥了一眼:“那是京師刺史,州牧親臨觀戰是大事情,下麵的人昨日就搭好了棚子,今日的令旗由那高台上發。”
布暖咋舌,刺史分上中下三等,上州刺史不過三品而已,排場弄得這樣大,身邊這位從二品算怎麼回事?
容與從不愛搶陽鬥勝,他倒是安於淹沒在人群裡。這種出風頭的事沒有實質性的意義,誰愛表現誰去罷了。
河麵上的人們開始投“勝會”,大抵是陶罐、鴨子之類,由龍舟上的人爭搶。彩樓上穿著官服的人站起來,煞有介事地拜祭天地,三巡酒罷回身鳴金,競渡便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