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正猶豫著,車上人複探出手,扭捏道:“給我吧!濕帕子握著不難受嗎!”
她似嗔似怨的樣子叫他心頭一跳,他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但腦子裡迷霧重重,一時半會兒理不出頭緒。隻得匆匆道了個謝,又打馬往前頭去了。
玉爐倒在冰婆子旁,拿臉去貼那銅物件。凸雕的紋樣上浸出一層水霧,她邊揩臉邊吃吃地笑:“舅爺真客氣!晚輩孝敬長輩不是應該的嗎?還謝,我聽著真彆扭。”
香儂道:“人家最是嚴謹,都像你這麼不拘禮的倒是好的?”一頭又道,“這會子還沒進高陵,我囑咐你,到了葉家要仔細些,彆插嘴亂說話,記住了?”
玉爐最煩香儂嘮叨,胡亂應著:“碎嘴子!不消你說,我自然知道。”
兩個人嘰裡呱啦地辯駁,布暖不兜搭她們,自顧自把中櫛收好,倚在窗口間或朝外麵看。
車漸行漸近,圍城的牆頭越拉越高,門樓頂上用楷書寫了“高陵城”三個大字。她記得書上說過,涇河、渭河在高陵交彙,涇渭分明是高陵最負盛名的地方。
沒來高陵之前,一直以為這裡應該是個夠得上郡縣級彆的都城。其實不然,高陵叫“城”已經是最大程度的誇染了。
這個城池著實是小,麵積大約還不到長安的三成。不過民生是富庶的,最叫她印象深刻的是高陵的坊牆。長安和洛陽的坊牆一色都是土坯壘成,下個雨刮個風,等天晴出來一看,不是這裡坍了,就是那裡垮了。高陵的坊牆卻是用磚砌的,牆垣頂上還覆著灰瓦。隔六丈挑一盞風燈,款式奇異、不儘相同。似乎不是官府統一配備,滿像是各家各戶湊份子拚起來的。
“奇怪!”她嘀咕著,“大唐不是有明文規定的嗎,日落前七刻鳴鑼收市便要宵禁了,那坊簷下挑這麼多的燈做什麼?莫非高陵沒有宵禁這一說?”
玉爐探身看了道:“這我知道!我有個遠房親戚就是高陵人,聽說高陵以南,自周漢起就有諸多王侯將相入葬。原本這裡叫千春,後來就是因為陵寢多了,墳頭高了,這才易了名叫高陵的。”她神神叨叨掩嘴,“住在墳圈子裡,不點燈能成嗎?陰氣重,亮堂些個,心裡才踏實不是!”
布暖捧心道:“哎呀,還有這說頭!早知道我就不來了,有鬼嗎?”
香儂啐了玉爐一口:“你就整日編派那些有的沒的來唬人吧!高陵自太宗起就沒有宵禁了,也的確是因著那些王陵。如今這世道,以挖墳掘墓當營生的人不少。不宵禁算是個警醒,好叫那些摸金搬山的有個顧忌吧!至於鬼不鬼的,實沒聽說過。陵裡文臣武將原就是些忠勇的人,生時保家衛國,死後會來禍害鄉裡嗎?再者,落葬都要瞧風水,興許這裡有龍脈,是萬年吉地。單看城裡屋舍院牆,大唐境內,誰能出其右?”
活著是好人,死了也必是好鬼。不論怎麼,高陵可以晚間走動,這點倒挺有意思。
說話車馬停下來,已經到了葉家門上。外麵亂哄哄的一應說笑聲,請安聲。香儂和玉爐忙下地打簾子,布暖正要挪出來,石青竹簾一下子抬得老高,車外人影聚到門前,四五個仆婦斂衽行禮,知閒的臉從圍子後頭露出來,伸手來牽她,笑道:“路上辛苦,悶壞了吧?快出來見人。”
布暖甜甜一笑,方把手遞到她掌心裡。甫下了地抬眼看葉府門楣,雄厚高廣。銅釘朱門上大紅喜字高掛,門前婢女小廝成行,這樣熱鬨富貴的排場,饒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也要目眩神迷。
那邊藺氏和個貴婦親熱的攜手寒暄,布暖細看看,兩人五官有些相似,大約就是葉家夫人吧!
知閒領她過去,比著她介紹道:“阿娘快瞧,這是暖兒。”又對布暖道,“這是我母親,同老夫人是嫡親的姊妹。”
藺氏笑道:“叫姨祖母便是了。”
布暖欠身一福:“暖兒給姨祖母請安。”
葉夫人忙上來挽住了,扶著肩,上下好一通打量。時下素麵朝天的女孩兒真不多了,眼前溫玉似的皮膚
,眉清目秀的相貌,簡直讓她止不住地驚歎:“真好齊全孩子!瞧這長相,把我家七娘都要比下去了!快來,跟姨祖母進去。”說著自顧自往府裡引,邊走邊道,“好孩子,今年多大?可許了人家了?”
邊上藺氏打趣道:“你沒的唬著孩子!開口就問許人了沒有,叫我哪隻眼睛瞧你這姨祖母!”
葉夫人大約真是歡喜,抓著手一時也不放開,應道:“你不知道我喜歡女孩兒嗎?這麼可人疼的丫頭,愛都愛不過來!如今姑娘大了,問許沒許人家有什麼錯?你倒是說說!”嘖嘖又好一陣歎,“瞧這眉眼兒!二房的老四在邊上一站,都成個什麼了!要不是輩分不對,說給家下六郎,是極好的姻緣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