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揉損(2 / 2)

布暖怔忡著看香儂,“八成是出事了,你回煙波樓去,省得老夫人那裡再盤問你什麼。”

香儂去拉她的手,“橫豎舅爺知道了,你再用不著瞞著,好好討個主意,求舅爺搭救你。”

布暖點點頭,遠遠給藺氏納個福便去追趕容與,也不知他要往哪裡去,兜兜轉轉拐了幾個彎才發現到了梅塢外。

他昂首站在薔薇架子下,一陣風掃過,紛紛揚揚的花瓣沒頭沒腦地落下來。他原是背對著她的,突然轉過身來,眼裡盛滿了怒氣,“你說,甄選女官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料到他是因著這個事,但看見他臉上神色凜然到底有些怵。她縮了縮,“你怎麼知道的?”

賀蘭敏之果然事先就知會她了,他簡直要被她氣死,惡聲道:“彆問我怎麼知道的!你且說說,做什麼要瞞著我?貽誤了時機懂不懂?晚上不好辦事,萬一

明早宮裡下令,我要活動都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兩年就打算交代在蘭台麼?還是知道賀蘭在,你心裡是願意的?”

布暖本來打算把事情和盤托出,好好和他說說自己有多恐懼,有多擔心父親和他。可他最後幾句話化成冰碴子,凶狠紮在她心上。她一寸一寸灰敗來,她在他麵前從來不自信,渺小、卑微、寄生仰息。如今他當著麵的質疑她,她賴以為生的天地瞬間就坍塌了。她想解釋,可是眼淚流到唇上,封住了欲言又止的口。

“哭什麼?”他煩躁不安,他是沙場上練就的,到底是男人,男人大多時候是固執的,他沒有足夠的耐心同她周旋。近來也越發奇怪,麵對她時,他引以為傲的冷靜便會脫離軀體飛出去。他變得敏感易怒,常常因為她一句話或一個動作耿耿於懷。他越來越緊張,越來越難以自控。他想他大概是病得不輕,昨夜三更方安置,睡下去不到一刻就夢見她和藍笙拜堂成親了,然後一夜難眠,直在床頭坐到天色泛白。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他看著她,這個自小就和他特

彆親的孩子。什麼時候開始令他惶惑了?她垂著眼時他希望她真摯些,可以迎上他的目光。可當她和他對視,他又有些疙瘩,生出一絲局促和惆悵來。他有時忍不住傷嗟,現今的自己就如同那曲《陽關三疊》,轉承起伏,拖著長腔沒完沒了。

他垮下肩,隻納不下這口氣,“我問你,賀蘭同你說了什麼?可是他查過了你的身世,拿這個做筏子算計你?”

布暖的依托早就成了潑在地上的水,再擄掇不起來。她朝遠處看,似乎天都變矮了。

他明明能猜到,還要拿那通話來淩遲她,究竟存的什麼心?是嫌她給他惹了麻煩,言語上發泄解恨麼?她唯恐連累他,耽誤他的前程,看來這份小心用得很對路數。既然到了這份兒上,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曲解她、不愛她,都不要緊。她隻要成全他,不禍害他,就對得住自己一片深情了。離開沈府未嘗不是好事,就像藍笙說的,總在這樣的環境裡便永遠拔不出來。她亟須救贖,外頭有不一樣的光景,縱然不能轉移感情,至少還有活路吧!

她擦乾眼淚徐徐笑了,“舅舅這樣凶,嚇著我了。到蘭台做女官不好麼?女官有品階,將來役滿了也沒壞處。而且賀蘭是好人,哪裡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她低下頭拿腳尖銼地上的落花,“其實你不知道,我並不是個安分的人。我不願意總在一處呆著,樹挪死人挪活,我喜歡上外頭瞧瞧去。如今有了機會,也見識見識大唐頂高貴的地方。”

她這樣說自己,令他大大不悅。自輕自賤也要有個度,她來長安這些日子,她的為人他會不知道麼?偏要作踐自己是為什麼?

“你是在替他打圓場?”他握緊了拳,“你認識他才幾日,倒敢說他是好人?賀蘭是什麼樣的德性,我比你更知道。你若是聽信他的話,那就是在自掘墳墓!我勸你自省,這陣子不許出煙波樓,餘下的事我來解決。”

她急起來,“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上蘭台去!”

他本打算轉身走了,聽她這番話重又回過頭來,臉上陰霾驟起,蹙眉道:“你說什麼?你反了天了,不

要我管?我不管你誰管你?你既然來了長安,我就要對你負責。眼睜睜瞧著你被花花郎君愚弄,我怎麼對你父母大人交代?”

她倔強地彆過臉,斜陽的餘暉落在長長的眉梢上。她說:“我阿耶阿娘都是開明的人,我一不偷二不搶,不過是上蘭台供職,怎麼就讓你不好交代了?”她撇了撇嘴角,“何況我早就及笄了,自己的主也做得。日後落不著好不和你相乾,你終歸隻是母舅罷了。外戚,原就是不痛不癢的關係。”

她似癲狂,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了。說完了不免懊悔,不敢覷他臉色,也不敢猜想他會怎樣氣急敗壞。大約他會扇她個大耳刮子,那倒不賴——她也覺得自己該打!

心跳得悶雷一樣,小腿肚不由自主痙攣。她大口吸氣,他怎麼不言聲了?她等著他大發雷霆,或是徹底無視她,拂袖而去。

但是沒有,她聽見讓她痛不欲生的話——

他帶著鄙薄的口吻一哼,“你不要臉麵,我卻丟不起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