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從坡上衝下來,漸至車前,看見地上有個死人,倒有些意外。
賀蘭帶了幾個人從林子那頭會合過來,愕然咦了聲
,“不是撿柴去了嗎,怎麼死在這兒了?”他朝身後看看,“邱三官,他沒同你在一處?”
那個叫邱三官的呆若木雞,“才走了一裡地,他說丟了東西要折回去找,後頭的我就不知道了。”
賀蘭眼珠子在容與和布暖身上轉,瞥一眼布暖紅豔豔的嘴,就什麼都知道了。橫豎是奸情敗露,正人君子的沈大將軍惱羞成怒了唄!他要笑,忙轉過臉咳嗽了聲掩飾,“我早就瞧這東西鬼頭鬼腦有問題,原來是個細作,想暗裡算計沈將軍!死了好,死了活該!”
那些書卒是賀蘭帶出來的,他手底下的人,自然要聽他的安排。他既然發了話就好辦了,薊菩薩使了眼色叫人收拾殘局,又聽他慢吞吞道:“他命不好,過風陵渡居然跌進黃河裡了,連個屍首都沒撈到,可憐啊!不過昆侖奴嘛,不興家裡人收屍,沒了就沒了。”
眾人會意了,這人夠狠的,連墳坑都懶得挖,叫扔進黃河了事。衛隊的人立時動起來,兩個抬走了屍體,兩個撒土折樹枝掃清痕跡。剩下的照舊打理野味,
剝皮抽筋架火堆,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人多了,布暖覺得好了些,抬頭看看容與,頗有點狼狽。他溫聲道:“我這樣辦自有道理,你彆管。回車裡去,歇會子。”
賀蘭湊過來打趣,“上將軍說得是,你還是回車裡去。彆人跟前不好看相,瞧瞧這嘴,紅得要出血了!”
布暖臉上倏地紅了,忙掩口踅身登車。容與也有些訕訕的,不自覺地抬手摸摸鼻子。一向靜水深流的人,心虛起來的表現喜感十足!
“你該謝謝在下啊!”賀蘭抱著的笑,“你殺了我底下人,我連問都沒問一聲。”
容與一哂,“我要是監史,都不好意思說出來!帶個眼線在身邊,還在我這裡沾沾自喜。我問你,這人跟著你到了東都,你能保證布暖的事不會走漏風聲麼?”
賀蘭沉下臉來:“還真是奸細麼?誰安插的?”
容與背著手道:“門下左侍中。”
他哦了聲,這裡頭包含太多,不用明說大家都知道
的。鮑家父子是六皇子賢的忠實擁躉,不僅僅是因為同他或沈容與的個人恩怨,更多的是出於政治目的。
賀蘭點點頭:“殺得好,那我倒要反過來謝謝你了。”
容與轉身道:“不必,隻要你離暖兒遠些,我就謝天謝地了。”
校尉們那裡的獐子肉烤得嗞嗞作響,容與到火堆邊坐下,接了隻山雞仔細在火舌裡翻轉。賀蘭蹭過去問:“賢近來愈發放肆,依著上將軍看,太子的地位可會受影響?”
容與垂眼道:“不會,隻要某些人自律些,彆給他抹黑,他的地位便穩如泰山。”
所謂的某些人,指的自然是他。賀蘭打掃一下喉嚨,覺得沈大將軍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自己的短處八成落在他手裡了,他滿不服氣,看來有必要提醒他,其實他也知道他的秘密。
他拿柴火棍捅捅火堆,一臉的疙瘩相,“上將軍,怎麼烤隻雞呢?薊將軍下的令,一人打一隻獐子還有饒頭,不吃獐子,倒吃山雞?”
容與是心平氣和的,慢悠悠說:“我願意。”
賀蘭簡直要佩服他,謊話說得這麼地道!他含糊地笑,“我也覺得獐子肉太結實,不適合女人吃。尤其沒有調味的情況下,還有股子膻味。上將軍果然心思縝密,常住佩服!”
他笑得花枝招展,容與不為所動。吹了吹山雞上熏著的灰,淡淡道:“你也愛吃雞麼?薊將軍那裡還有一隻,你要喜歡,讓他給你送過來。”
賀蘭下意識轉過臉看了看,薊菩薩那張坑坑窪窪的灰色大臉,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簡直像閻王殿裡的陰官。也就一瞬,他發現自己被沈容與愚弄了!讓他吃雞,也拿他當女人麼?他要表示抗議!剛打算梗脖子,沈容與得意地勾勾嘴角站起來,鱗甲似的甲胄嘩啦一聲響,他舉著那隻山雞往車前去了。
撩起高輦的幔子,他探進去,“暖,吃些東西。”
她慢慢挪到門前,他撕了腿給她,又把自己的水囊遞過去。就著一點亮看她,她蔫頭耷腦的模樣,大約還是沒從適才的殺人事件裡自拔。
他歎了口氣,應該到林子裡解決的,讓她看見了到
底不好。他先頭的確急進了些,怕其他人回來了,那卒子為了活命胡言亂語。雖說薊菩薩他們跟著自己有陣子了,向來是忠心耿耿的,但人心隔肚皮,小心方能駛得萬年船。
“彆怕,你隻管吃你的,回頭我在車外守著你。”他命人點火把子來插在高輦周圍,自己躍上轅後坐著,“放寬心,有我呢!”
她隔著帷幔和他背靠背坐著,在這凋零的地方,有狂喜,又莫名摻雜了悲悲切切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