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矯情!莫非還打算有你無我麼?”知閒的聲音從月洞窗那邊傳過來,煞白的臉自楠木雕花隔斷後一閃而過,轉眼便進了廳堂裡。指著布暖道:“你就是個禍害,我若是把你的醜事說出來,怕你沒臉見人!你裝什麼?要走便走,誰還留你不成?”
香儂和秀換了個眼色,自發把布暖擋到身後。也做好了準備,若是知閒再妄動,大不了擼起胳膊老拳相向。
藺氏大感不快,沉聲道:“你怎麼不自省?才剛鬨了一大通尤嫌不足,還要接著鬨麼?你這麼下去,誰也幫不了你!”
容與冷冷望著她,嘴長在她身上,他控製不了她下麵的言論,她要弄個兩敗俱傷也由得她。自己的耐性被她耗光了,再不願同她夾纏下去。他和布暖的事不過是沒有勇氣對母親開這個口,倘或知閒打了頭,他
也不忌諱什麼,乾脆一股腦兒倒出來,大家乾淨。
知閒倒緘默下來,她先前回房也想過,毀一個布暖太容易了,可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拿她的愛情和婚姻做籌碼。兩下裡計較長短,她又覺得代價太大,得不償失。畢竟她還愛容與,真的揭穿了他,他惱羞成怒,安知不會立刻把她發還娘家去!高陵那裡不能有震動,多少人眼熱她,巴巴兒地仰望著她。若是有朝一日栽下來,不說族裡親眷,就連二房的四娘都要笑話她。
她順了半天氣,對藺氏福道:“先頭是我的不是,我失了體麵,給容與哥哥蒙了羞,自己也悔恨。可是…”她倏地調過視線瞪視布暖,“她好歹不能留下,一定要打發她去!她和我八字犯衝,有她在我就沒法子活!姨母要看著我死在她跟前麼?”
“越說越不著調了,怎麼就要死要活的?”藺氏嘴裡嗬斥著,暗中也忖度,知閒不是個造次的人,她既然容不下布暖,定是有什麼隱情的。隻是他們三緘其口,自己也摸不著頭腦。
布暖大方道:“是我命硬,衝克著舅母了。舅母打
發我,我不敢不從命。”言罷似笑非笑的衝容與福身,“舅舅讓我去吧,我爺娘那裡不礙的,我自己去稟告,也不能怪罪舅舅半句。舅舅大婚在即,彆為我壞了好事。”
容與眉頭蹙得更攏,“你自己也混說麼?不許搬,我說過的話絕不改口!今日先在梅塢對付一晚,明天再挪回煙波樓去。”
知閒這頭也不妥協,頂風道:“你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會子我也奉勸你,見好就收罷!真要把我逼急了,大家都落個慘淡收場,有意思麼?”
容與調過視線來,微眯著眼,麵孔像一張硬紙,“我十六歲開始帶兵,至今還沒有人敢和我這副聲氣。就憑這點,足可以把你退回葉家去。趁著沒有成親,你也有好出路。”
知閒仿佛到了陰陽的交界處,呆愣愣地垂手立了半天。這滿屋子的人,數不清的眼睛!明明她是占理的,可偏偏處了劣勢。老天爺真是厚此薄彼,有的人不用付出什麼,隻要那麼嬌弱地站在那裡,就博得滿堂同情。
她自怨自艾著,怪自己風浪經曆得少。先頭貼身的婆子也教她,得罪誰也彆得罪容與。他是她的天,日後幾十年都要跟著他轉的。這類大戶人家,將來少不得左一個妾右一個通房往園子裡接。不把眼光放遠一點,這輩子有吃不完的醋,受不完的苦。
她轉到圈足椅上坐下,那椅麵離地高,她腳下懸空著,就像她現在的處境。她四周打量一下,慢聲慢氣道:“我是正經人家出身,過了六禮換了更帖的。既然直著進來,除非橫著,否則斷不會出去。你要退婚,我不說什麼,大不了一索子吊死,再叫我娘家父兄來討說法。”
眾人都有些蒙,這算什麼?賴定了的意思!其實知閒在下人圈子裡的口碑不算好,來了脾氣,不管資格多老的家丁仆婦,拎起來就罵。沈國家規嚴苛,又不準底下人還口,好些人受過她的冤枉氣敢怒不敢言。所以容與說要退婚,大多數人是幸災樂禍的態度,想看看知閒是不是就這麼灰溜溜地卷鋪蓋回葉家去。可她以死相逼,真應了請神容易送神難的老話。幾個仆婦往後縮著身子,嘴唇無聲地翕動,半遮半掩地私下
嘲諷了兩句,充分表示了對她的不屑。
容與覺得不可思議,她這樣的脾氣,說得出就做得到。她使什麼手腕他都能見招拆招,隻這尋死覓活的本事,叫他進退不得。
布暖懶得看她這出鬨劇,也料定了她不會把事抖出來,便完全喪失了一開始振奮的戰鬥精神。乏味之下對藺氏道:“外祖母恕罪,暖兒明日要回值上去,想早些回去安置,就不奉陪了。舅母也不必為難,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置房子的,舅母和舅舅好好的,我也心安了。”言罷一福身,便領著身邊人出了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