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彆有腸(2 / 2)

尚嬤嬤不言語,暗道老夫人雖極力回避,到底沒忘二十七年前那樁事,所以這會子並不著急。她是藺家跟過門的陪嫁丫頭,對什麼都心知肚明,隻是不好說出來罷了。有些秘密要永遠埋在心底,讓他封上塵土。時間久了,記憶褪色了,假的也變作真的了。一旦無可厚非,一切便名正言順。

她笑了笑,“我知道夫人最有成算,先頭是打發表娘子的手段,心裡並不認真這麼計較,我聽了也就含含糊糊地答應。真要一碗藥送過去,她非但不喝,說不定還要生反心,屆時和郎主通了氣就不好了。”

天漸次冷了,竹簾裡擠進來的日影一棱一棱灑在滿地的青磚上。太陽沒了力道,看上去有些發白,連光

線都是淡淡的。她努努嘴叫開窗,撐杆撐起來的一瞬,外麵的風流動進來,吹散了腦子裡的混沌。她明白什麼對她最重要,這興隆的家道,還有這磊落光明的兒子,都是她花了大把心血一手創建起來的,當然不能叫個小丫頭毀了。且穩住她,隻要容與的婚事不出紕漏,她大概也死了心了。若是轉而嫁了藍笙,這樣大家都能安生。

那廂知閒到了皇城外左威衛府前,站在門牙子上請人通傳求見雲麾將軍。

她來時藍笙正在衙門裡布宮防,卒子進來叉手回稟,他免不得遲疑一下,揣度著她來準沒好事,因有些三心二意的。叫人領她邊門裡坐等著,隔了半天把事辦完,才盥手取巾帕來,邊擦邊出了衙門口。

遠遠看見一個人背光站著,那身姿也算迤邐。這要歸功於大唐服飾的精妙,及胸的長裙拉伸了曲線。坦領開得雖大,薄襖卻壓得住陣腳。五鑲五滾,下擺繞著水銀盤。十月裡的天氣穿上了小毛,細潔的珠羔下配寬幅泥裙,立在那裡婷婷嫋嫋,繁縟中帶了自矜身份的驕傲。

容與不喜歡她花那些心思在打扮上,過於修飾了會產生難言的距離感。即使為了和顛連困苦的人區分開,也無需把富貴堆砌到身上。藍笙也是這樣想的,他原來其實夠不上厭惡她,有時候逗她幾句是興之所至。但自從她晚宴上當眾對布暖施威開始,他才真正開始恨她。她那繡花枕頭樣的肚才,是文人筆下美其名曰“憨態可掬”的呆蠢,是一縷伶仃無告的極端的冤魂。

他走到光影裡,故意打掃了一下喉嚨,吸引她轉過身來,這才笑道:“葉娘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今兒是何事來我左威衛府?藍某早洗乾淨耳朵恭聽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看看門外林立的守兵,“你我是到背人的地方詳談,還是就在這裡說?”

藍笙唔了聲,打發人去了,這才笑吟吟在圈椅裡坐下。仰起臉,眯著眼睛道:“說吧,什麼事?我那裡忙得很,彆拐彎抹角。”

知閒冷笑道:“你這裡忙,人家背後挖你牆角你可知道?暖兒昨夜留宿將軍府,你又知不知道?”

藍笙隻覺心頭驟跳,卻還強自鎮定了,做出無謂的神情來,“這個不勞你說,我自然是知道的。她臨回去前差人和我回了話,洛陽不是要來人麼,她去迎接了。怎麼?有什麼不對的?”

知閒嘖的一聲,“我看你素日挺聰明個人,怎麼臨了糊塗起來?洛陽來人是假,幽會偷情才是真!等她回了新宅子你問她去,昨夜可是在醉襟湖上過的夜,你瞧她怎麼回答你。”

藍笙隻覺邪火直冒起來,拍了桌子道:“你滿嘴瘋話在胡謅什麼!你要撒潑鬨騰找你的容與哥哥去,到我麵前討什麼無趣!”他實在是太震驚,他知道知閒不會無的放矢,他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掩飾他的不安。

知閒愈發嘲諷,“我是不是胡謅你心知肚明,不用我多說。我特地跑了來告訴你,你不念我的好便罷了,還要自欺欺人?我要是你,一頭碰死都應該。大男人家管不住個丫頭,你乾什麼吃的?我竟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叫你們一個兩個都喪了魂。看看她那副水性楊花的做派,你們當她是寶,我看不見得。彆人是傻

子,她和舅舅暗度陳倉,滿以為我們都瞎了眼。你還不清醒麼?眼下是什麼事態?我弄得顏麵無存還則罷了,你堂堂的將軍,綠雲罩頂,怎麼說?我是女人,拿容與沒法子,如今單看你的了。是同她退婚,還是揉揉鼻子裝聾作啞,你自己權衡去吧!”

藍笙委頓地扶額,半晌道:“此事當真麼?”

知閒沉下嘴角,一副要哭的樣子,“自然當真。”

怨麼?怨氣衝天!但凡他有點氣性,真該咬咬牙把婚退了。可是他注定要吃虧,到了這種地步還撒不開手,那麼隻好葫蘆著裝不知道。說到底他不恨布暖,他恨的是沈容與,恨不得一刀殺了他!他雙拳關節攥得咯咯響,死瞪著知閒道:“你今日來不會隻是要告訴我這些吧!什麼意思,直說吧!”

知閒乜著他,“這事老夫人知道了,氣得險些犯病。思量了很久,不好戳破她,便謊稱我…有了身孕。如今隻等你圓這個謊,容與去了河東,正是你有作為的時候。好歹叫她灰心,你若還想娶她,及早放大定過六禮,咱們都受用。”

藍笙隻默不作聲。瓦楞頂上的氣窗裡飄進一縷光,

斜斜掃在他身上。知閒滿意地笑了,因為她看見他的臉,像他穿的孝袍子一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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