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娘子應了,掖著袖子去了。果然他枯起了眉,轉過身道:“你且將就兩日,回頭叫管事到人市上挑兩個伶俐的回來。”
“那…”她試探道,“我先頭的人…”
他臉上淡淡的,回了兩個字:“不成。”
她歎了口氣,他定是恨透了她們,哪裡還會叫她們來侍候她呢!她揉著襟上的係帶,尤不死心,“新人用著總不湊手。”
“你不用說。”他垂著眼皮子道,“單她們今天在藍家的做法,我沒要了她們的命已經便宜她們了。尤其你那奶媽子,不識眉眼高低,弄得主不主,奴不奴。你還想著她?我再弄她來在你跟前胡言亂語?你我已經夠艱難的了,多了那根攪屎棍子,日後還能過下去麼?你趁早歇了這念頭,但凡她是好的,咱們也不至於到這地步。”
如今想想,秀的確過於自作主張。她背著她做的那些事,也足夠叫她惱火的了。可再轉念思量,秀老實一輩子,遇著她的這段感情,大約實在是慌不折路了。她是有了年紀的人,和她的想法是不同的。她受了母親囑托,權衡再三,替她挑了條在她看來最穩妥的路。她隻知這是為她好,卻不知道她走來有多不情願有多痛苦。
“你彆記恨她。”她說,“咱們立場不同。隻因洛
陽那頭都認準了藍笙,阿耶阿娘又極稱意他,乳娘所作所為是想替我圓謊。她疼愛我我知道,你一走兩個月沒有音信,她比我還要急。總怕你後悔,怕你始亂終棄。加之後來又有了身子,她擔心我日後沒著落,獨個兒養不活孩子。”
他聽了臉色更凝重了,“我隔三岔五寫信,叫軍中持節的信使直送長安。連關卡都用不著過的,怎麼叫沒有音信?”
她怔了怔,雖憤怒,心卻暖和起來,喃喃著:“原來你給我寫信了,隻是我沒收到…”
他得知沈府裡派去的仆婦做了管事,也不用計較,料定了問出在那些人身上。知閒好歹在沈家住了近兩年,府裡上下她都熟悉。那幾個人或者貪財,叫她收買了,信件自然順順當當到她手上。她再想個法子尋摸到善臨摹的人,弄出個“知閒吾妻”來,橫豎不在話下。
他森森然冷笑,好啊,眼下的將軍府裡出妖怪,他不問,倒開始群魔亂舞了。連他的信都敢扣,誰還把他放在眼裡?他對知閒最後一點歉意也隨她荒唐的做
法煙消雲散,他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忍她這麼久,若是一早打發了她,也不至於掀起那麼大的風浪。倘或再晚一步回來,布暖這傻丫頭就真的要嫁進藍家門了。
他無奈看她,她坐在胡榻上,單純無辜的表情。他過去把她的手合進掌心,“你說說,你就這麼信不過我麼?”
她開始閃爍其詞,“我懷了孩子,精神頭不濟了,有時候一覺睡醒,連自己在哪裡都分不清。”想了想又加油添醋,“我常魘著,做些古怪的夢。夢和現實也分不清。”
他真沒有照看孕婦的經驗,琢磨著要麼身上平白多了個人,負擔重了,所以會胡思亂想?
她瞥了他一眼,“你隻說我?你自己好到哪裡去?還不是聽信彆人的話,管自己的骨肉叫孽種!”
他訕訕的,“我在河東盼不到你回信,手上又撂不下。猛聽見你要成親了,我隻差瘋了,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哪裡還分得清真假。”言罷不無嘲弄道,“行軍打仗,遇著再大的麻煩都沒有亂過陣腳,我想我
是從未把國事當做自己的切身利益來看待。一旦關係到了你,我就成了個不稱職的將軍。”
兩人絮絮說著,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難處。到最後相視一笑,這兩個多月的疙瘩如同燈芯上嫋嫋的白煙,吹口氣,不費一兵一卒就那麼散了。
門上單嬤嬤提了食盒進來,也不抬頭,隻顧往桌上布菜,“郎君一路上辛苦,奴婢做了幾樣小菜,溫了一壺酒,郎君湊合著用些。明日天亮奴婢著人趕集去,多置辦些年貨。後兒就是年三十了,今年咱們莊子可熱鬨了!”
經她一說,兩下裡暗自雀躍起來。又覺自己歲數不小了,還像孩子似的真心喜歡過年,有點說不過去。於是臉上帶了懶洋洋的微笑,回答的語速都慢了半拍。
布暖說:“這個,甚好。”
容與坐在桌前舉起筷子,想了想道:“把門上燈都換了,備些壓歲錢,以莊子上管事的名義發給附近有孩子的佃戶。”他想著了高興的事,慢慢勾起唇角,“咱們莊子上也有孩子了,散個財,給家下小郎君積
個福。”
單嬤嬤歡快應個是,躬身道:“郎君厚德載物,將來小郎君必定富貴綿長。郎君且慢用,奴婢準備熱水去。回頭洗個澡,明日和娘子睡得晚些起來,好容易有了休沐的。”
布暖心上一跳,臉上辣辣的。也不敢覷他,對單嬤嬤道:“你替我把幔子放下來,另給郎君準備屋子吧!”
單嬤嬤還沒答話,容與先開了口:“用不著,我就歇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