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非我有(1 / 2)

他苦笑著點頭,“好!你逼得我好!你隻知沒了孩子你活不成,竟不知我沒了你也活不成麼?”他用力捏她的手腕,“你口口聲聲叫我舅舅,誰準你這麼叫的?愛給你,人給你,如今管我叫舅舅?你聽好,他既是我的孩子,我也有權處置他。你求什麼?隻有你愛他,我何嘗不在盼著他!可是我要替你的身子考慮,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你難道不能理解我一片苦心麼?”

說得真感人!她寡淡地勾起唇角,先騙她把孩子打掉,然後會像對待棄子一樣處置她。她還能相信什麼?枕邊人口蜜腹劍,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了。她抱起胳膊,溫暖如春的屋子裡,她卻感到蝕骨的寒冷。人情這樣涼薄,她不能像個妻子那麼乞求他,便做小伏低地回到原先的位置。她做回布暖,做回他的外甥女。他可以撇開他們的愛,就瞧著這些年的甥舅情義,總不忍心把她送上絕路。

但似乎並不奏效。

他把她拖到桌前,指著那碗藥,“喝了它!”

她不知道他是如此可怕的人,對待沒有價值的東西可以這樣殘忍。最親近的人,一旦反目比陌生人更惡劣。她覺得自己已經山窮水儘,他嘴上說愛她,愛她卻要她喝掉這碗紅花。

這逼仄的處境,她孤苦伶仃無處求告。從沒有這麼後悔過,後悔愛上他,後悔醉襟湖上那一夜。他是在報複她麼?報複她毀了他安定的生活,毀了他錦繡的前程?她早該看出他是怎樣狠毒的人,她曾經唾棄宋娘子,曾經對她的遭遇冷眼旁觀。如今好了,現世現報,自己的結局比她苦厄一萬倍!

外麵爆竹聲連成片,彆人除舊迎新吃團圓飯,擺在她麵前的卻是滿滿的一碗墮胎藥。她吃吃笑起來,多淒涼,她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場華麗的鬨劇。到了現在,這鬨劇該散場了。也許最終能迎來平靜,有個圓潤的收梢,想想倒也不算壞。

她歎了口氣,仿佛把長久以來的鬱結都吐了出來。她走過去,往藥碗上方探。花梨桌桌沿的浮雕壓在大腿根上,那濃濃的藥汁像一麵烏黑的江心鏡,倒映出

她迷蒙的眼和蒼白的臉。她調過視線,停留在他唇上,“我隻問你一句,你當真要我喝麼?”

他迫切地點頭,“暖兒,這是為你好。你說過相信我,咱們以後還有幾十年,可以再生的。這個…著實是沒法子了。”

她把先前聽來的對話捋順了,再從頭至尾想想,不是要她出麵對質麼?懷著身孕,怎麼對質?所以他慌了手腳,編出個死胎的借口來,料理了孩子,以備不時之需。她最終一敗塗地,罷了,還有什麼放不下?

她蜷起左手,指甲刮過絨布麵,刮起了倒毛,留下五道鮮明的痕跡,像獸的爪印。她在杌子上坐下來,伸出雙手去捧那瓷碗。碗裡的藥激起了漣漪,感覺似有千斤重。若是砸了又待如何?不中用,去了一碗,自然還有第二碗。他不願叫她活,她也生無可戀,就這樣罷!

她直著嗓子把藥灌下去,幾次苦得打噎,隻是橫了心,都喝儘了。他站在那裡,垂著雙手,看上去形容憔悴。為什麼呢?他達到了目的,不是應該歡欣雀躍的嗎?她再握不住那碗,咣的一聲落在青磚上,頃刻

間粉身碎骨。

他上來扶她,她沒有再推開他。低頭看那滿地殘骸,輕聲道:“碎了…都碎了…”

他胸口驟痛,顫抖著把她抱進懷裡。吻她的發,“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她躺回胡榻上,合上眼。再也不想見到他,愛情隨那碗藥流失得乾乾淨淨。她奇異地平靜下來,一切都看透了,生死相許,不過如此!現如今唯有等待,等待孩子從她身體上剝離。她不知道是怎樣疼痛的過程,但預先演繹過了死亡。把手覆在肚子上,沒有眼淚,無聲無息,就那麼安靜下去,跌進無邊的黑暗裡。

他守在她床沿,把她冰冷的手合在掌心。身後是忙碌的仆婦,打熱水,準備墊子和換洗衣裳。外麵焚起了香,他聽見喃喃的誦經聲。的確需要庇佑,他頭一次這樣虔誠地在心裡念佛號。她一腳邁進了苦海,隻要挺過去,明天依舊是可以期盼的。她恨他他知道,他惶恐至極,儘量往好處想——她這麼愛他,這點挫折是暫時的,最終還是會原諒他。等她冷靜下來就會理解,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做這個決定是在救她的

命,她不應該埋怨他。

見素的預期分毫不差,半個時辰後果然發作了。她疼得滿床打滾,他在邊上喪魂落魄,隻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擔。他真的束手無策,唯有眼睜睜看著。

他無助到了極點,居然像個女人,有流不完的眼淚。他想去夠她,她血紅著眼狠狠瞪著他,獸一樣地嘶吼,叫他滾。他突然恐懼,不敢去觸怒她。仆婦們上去鉗製她的手腳,見素在邊上喊:“血出不來,壓她肚子!”

他抖得篩糠似的,什麼都做不了。腦子停下了,心也裂開了…他下不去那手。他愛的人,他對美好的所有向往和寄托,在那裡遭受煉獄一般的痛苦。都是他造的孽,她那麼疼,他怎麼能夠雪上加霜!

見素發躁,大步過來一把推開他,嘴裡說著:“病不避醫,娘子,在下唐突了。”上手就去按她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