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座泥塑木雕,眼珠子定定看著布暖不言聲。沈氏遏製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撲過去搖女兒,一遍遍撫著她的臉。突然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青紫的一條,從這邊耳際環繞到那邊耳際。這種瘀傷她是見過的,她嫁進布家後,小院裡有個不得寵的老姨奶奶上吊,屍首上留下的就是這種可怕的印記。
布暖自儘過?這還得了!她一再探她鼻息,還好她活著。那麼又是為什麼?她抓住他,指著布暖脖子厲聲質問:“這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傷?你說!”
他仍舊木愣愣的沒有反應,她這通焦急都是無用功。再看看原先活蹦亂跳的女兒,如今躺在那裡昏迷不醒,簡直比鈍刀子剌她肉還痛。她顫抖著攬她,在她耳邊輕聲喚,“暖兒…阿娘的心肝,阿娘來接你了,你有委屈和阿娘說…嗯?彆不吭聲…”她哭得直打噎
,怎麼辦,她的暖兒怎麼辦!
藍笙也看見了那條勒痕,他一把逮住容與衣襟用力搖撼,“你怎麼照顧她的?你不是愛她麼?愛她眼睜睜看著她尋死?你那時候在乾什麼…你在乾什麼?”
他被藍笙推搡得站立不穩,方回過神來隔他的手,“你沒資格置喙,我和她的事與你什麼相乾?她愛的不是你,你不過是個外人!”
藍笙邪火直躥起來,哂笑著:“我是外人?我同她過了大定,我是外人?真正的外人是你!她既然愛你,為什麼要自儘?你究竟對她使了什麼下三爛手段?”
沈氏經他一點撥恍然大悟,莫非布暖同她舅舅不是自願,是被脅迫的麼?是六郎逼她就範?還有孩子,孩子眼下又怎麼樣?
她才留意紅綾背下她的裙裾,大片發乾的血跡烏沉沉結成了硬塊,看上去觸目驚心。她晃了晃身子,她的女兒,嬌生慣養的千金娘子,如今就像個揉碎了的偶人,儘毀在他手裡了!
“六郎,你對暖兒做了什麼?”她淒惻看著他,“
她還是個孩子,你怎麼就不能放過她?是我和你姐夫哪裡對不住你,你要把氣撒在布暖身上?你不樂意她來長安投奔你,儘管直說就是了,為什麼要害她?她是你嫡親的外甥女啊,你怎麼下得去那手!”
眼下再解釋都是枉然,老話說虱多不癢,但對這個姐姐,他深感愧怍。他垂頭道:“我不敢求姐姐原諒,我的確糊塗,長輩不像個長輩樣子。可是我和布暖,我們兩個是真心相愛的。我隻能說這裡頭誤會太多,一再錯過,一再曲解…現如今到了這一步,你也知道她是我的人了。求你把她留在我身邊,不要拆散我們。”
藍笙氣不打一處來,人果然是自私的動物。再好的兄弟,到了生死關頭總會優先考慮自己。他沈容與的胸襟不過爾爾,先頭尚能聽到他幾句公道話,現在他對他還有一絲一毫的歉意嗎?他拳頭捏得格格響,“這話應該我來對你說,請你把布暖還給我!她在我府裡熨帖得很,是你闖進來搶走了人,把她害得這副模樣。”
他調過視線來看他,“藍笙,我原不想說,我和她
到這地步,你也難辭其咎。大家心知肚明便罷,偏要擺到台麵上來麼?”
藍笙連連冷笑,“她在我身邊諸事都好,可如今你看她!你好意思的,我也沒什麼可遮掩。今日我來接她回去,請你讓道放行。若要講理,咱們含元殿裡理論去!”
他嘴角一沉,“你打量我怕麵聖請罪麼?告訴你,要帶她走,絕不能夠!”
沈氏回過身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你瘋了,還要帶累多少人?你害她害得不夠,不折磨死她你不甘心麼?”
他生受住了,所有人都怪他,他無話可說。這原本就是他該償還的罪孽,會有今天的局麵,早在預料中。但布暖…他落下淚來,他這樣舍不得她。她還不醒,任他八麵玲瓏,他對她無能為力。
他仰起臉把他的脆弱吞回去,“這裡有見素,有他醫治暖兒,她不會有事的。”
“我信不過你的人!”沈氏拿鶴氅去包裹布暖,“我要帶她回洛陽,我的女兒,斷不能落在你手上!”
藍笙適時道:“如今往洛陽趕,一路顛簸怕她身子撐不住。還是回長安,長安有大唐最好的名醫。郡主府醫官不成,我往大內請醫正去。夫人放心,一定能醫好暖兒的。”
沈氏計較了方道:“那便回載止吧,還要勞煩將軍。”
藍笙頷首,彎腰把人抱起來。容與見狀便待要上前,沈氏卻橫擋過來推開他,滿含著失望地搖頭,“不用你過問,我自己的女兒,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做主。六郎,你太叫我寒心了。你一直是我想起長安,唯一值得留戀和驕傲的。可你傷我暖兒這麼深,你叫我在她父親麵前抬不起頭。”她示意藍笙離開,攔住容與去路複道,“就算我求你,讓她走吧!天底下女子千千萬萬,你要什麼樣的沒有?你若還認我這姐姐,聽我一句勸,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你回長安,繼續做你的上將軍、大都督。娶知閒也罷,納妾也罷,橫豎不要再念著布暖。日後甥舅不要再相見,縱使見了也作陌路。你要是真愛她,就該懂得成全。她會有她自己的人生,她適合安定穩妥的婚姻。求你放她一條
活路,倘或覺得我的話不夠,我給你下跪也使得。”
她說著真要屈膝跪下來,他已然心力交瘁,一頭去攙她,一頭看著藍笙帶著布暖揚長而去。他痛得心都麻木了,太多的阻撓,他疲於應對。暫且就這樣罷,他們偏要帶她回去由得他們,隻是要他放棄,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洛陽來回奔波不方便,他有法子把布如蔭調到長安為官。這麼一來他們不得不紮根在京城,等他恢複了元氣,有的是時候慢慢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