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彆有輕妙(2 / 2)

她沒計奈何,賭氣地閉上嘴不再說話了。布夫人看著她唯剩歎息,十五六歲正是愛跑愛跳的年紀,時時看住她是怪難為她。可是怎麼辦呢,要提防的太多。容與表麵上是沒什麼,誰知道心裡放不放得下。陽城郡主不希望藍笙再和布暖有牽連,要防著她下黑手。還有夏家,敬節堂的事雖然告一段落,也難不會保逮住把柄老調重彈…她可以耍耍小孩脾氣,她這個做母親的卻不得不為她考慮。她這會兒定然怨著她呢,那

也沒法子,怨就怨吧!反正她惡人做慣了,隻要布暖好,也不在乎那些了。

阿娘走了,布暖卻一夜沒得安睡。想了很多辦法妄圖走出載止,然而到最後一並無疾而終。這個家看似鬆散,其實銅牆鐵壁一般。不叫上廟裡拜佛,不叫上街逛去,阿娘看得很嚴,她的生活無比枯燥乏味。

早晨起身沒事可做,便坐在廊子下看維玉維瑤布置小佛堂。屋裡多餘的擺設都撤走了,看上去空空落落的。褚黃的神龕裡供了個觀世音,前麵鋪陳上祭果蠟燭,再點上兩卷檀香。高案前的地上擺了幾個蒲團,孤零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果然有點佛門清靜之地的味道。

“北邊圍房裡原來是有佛堂的嚜!”維玉捧了兩卷經文站在滴水下,古銅色的皮膚上擦了層清油,看著像廟裡的十八銅人,日頭底下亮得反光。嘴裡絮絮說著,“還有個神位,我倒認得那幾個字,寫著什麼賀蘭國公…好像是已故的周國公賀蘭敏之。”

布暖一片茫然,這是個名震天下的人物,府裡怎麼有他的牌位呢?

“興許是郎主的舊友吧!問過夫人怎麼處置麼?”她看看維玉手裡的書卷,“這是個什麼經?”

維玉哦了聲,“是超度往生者用的經書。”想了想道,“夫人送這經文來,莫不是叫娘子替那位國公做功德麼!”

布暖一知半解,也不問是為誰了,“橫豎要念的,另設個案台供奉吧!”

維玉應下了去辦,維瑤又帶著前院搬琴的小廝進來。忙著設了琴架,打開盒蓋把琴抱出來。在琴麵上捋了一把,嘖嘖讚道:“油光水滑的,定是架好琴!”

布暖探過來看,一弦一柱、嶽山琴足,讓她有了心酸眼亮的一刹那——這樣熟悉,似乎蘊藏了無數回憶的構件。她腦子裡有東西呼之欲出,但澄澈片刻,又陷入混沌裡。她不甘心,摸過去,在矮足案前坐下來。琴的麵板上鏤雕著歲寒三友,她怔怔盯了很久。伸指勾那弦,破空的錚然嗡鳴,像要把她的記憶打出個缺口來。

“娘子怎麼了?”維玉道,“這麼妙的琴,彈首曲子好不好?”

她去調那箏柱,想了想道:“你知道《廣陵散》麼?《廣陵散》開指、小序俱名止息,我彈止息給你聽。”

她把琴弦揉得淙淙有聲,一頭彈著,一頭神魂都去遠了。這架琴似乎是有魔力的,彈著彈著,恍惚看到某種場景——一間紗幔飄飄的涼亭,有個男子和她促膝而坐。不時地看她,麵目不甚清晰,整張臉仿佛隻剩放大的一雙眼。眼裡有悲哀的,戀戀的神情。她感到潑天的無望,她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知道一定有那一個人。雨後的街道上背著她,在坊牆兩腋高掛的各色燈籠間穿行…

她頓住手上的動作,坐在琴案前發呆。到底是誰?是夏九郎麼?不是的…她回頭看看,身邊沒有可以詢問的人。阿娘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乳娘和香儂玉爐都不在了,她沒有注解,抓撈不到,隻有靠自己去發掘。

這時候布夫人走進來,臉上有不耐和暴躁。她站起來迎過去,“阿娘來了?”

布夫人唔了聲,“這陣子事情一撥接一撥,辦喪事

也湊熱鬨的嗎?年景不好,死起人來成串,開了頭就像停不下來似的。你阿耶的叔父過世了,我要回洛陽去,你怎麼辦?又不好跟著回去拋頭露麵,我愁也愁死了。”她對姓布的有天然的仇恨,實在是當年受了太多不公正的待遇。如今算熬過來了,日子過得也好,本可以老死不相往來的,但為了名聲和臉麵,偏又要裝大度敷衍。她是不情願的,喋喋抱怨著,“要我說,他們布家死絕了才好。走到天邊都逃不過緇儀,索性不發喪信也含混過去了。差人專程從洛陽送到長安來,也不嫌費周折的。不去不行,你我又放心不下…”

布暖暗自歡喜,臉上卻扮得淡淡的,“我在家哪裡都不去,有什麼不放心的!阿娘何時動身?”

布夫人道:“我來同你說一聲就走,你那叔公入了殮,至多三天,我等他下葬就回來。”

三天麼?那麼便有三天是自由的,阿耶衙門裡忙公務,家裡自然照應不到。就算阿娘留下貼身的人看她,她還不至於對付不了幾個仆婦。

“阿娘彆擔心我,隻管去吧!回老宅子的話替我問

乳娘好,這會兒見也見不著了。”她送她母親到台階下,“阿娘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布夫人點頭出了園子,她轉過身,嘴角大剌剌地咧開來。招手叫維瑤到門上看著去,自己進屋裡換了衣裳,重新抿頭打扮,隻等著巳正一到就準備出坊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