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判一枚崽一隻(1 / 2)

久見秋生從來都沒想過殺人。

儘管今天他放過了這個想要做賊的人,或許以後這人會殺掉一百個行路人;但是不能因為他未來可能會殺人而在今天選擇把他殺掉。

所以說,這個弱的一匹的山賊擔心自己死在久見秋生的手上,完全是多慮了。

因為說是懦弱也好,膽怯也好,一想到自己動手剝奪某個人的生命這種可能,久見秋生就覺得渾身都難受,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後頸皮。

儘管知道在漫長的曆史當中,人類之間總是互相仇視,互相傷害,但可能是由於他在社會主義的紅旗下(霧)生長了二十年,從小受到的教育壓製住了人骨子裡的獸性,久見秋生有點固執地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

能夠審判人的隻有法律,就算是這個人再怎麼作惡多端,也隻有法律才配奪走一個人的生命,而他?他不配。

更何況,在這個亂世之中,人的性命本來就賤如草芥……

便如同那個強盜,曾經不偷不搶不做壞事差點被餓死,所以儘管知道偷竊搶劫無惡不作也會死,還是走上了絕路。

那個強盜還能回頭嗎?或許能,或許不能,誰也不知道。

或許他會用那枚小判換取食物,重新找一處地方蓋起茅草屋繼續生活,也或許就此躲進森林,尋找一個古時寺廟的遺跡落腳,繼續做一個凶殘的山賊。

在這個亂世中,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困難的事,要求人們在食不果腹的時候遵守道德,多少也太可笑了一些。

可是再怎麼難活,亂世裡的人們到底也在拚命活著,像是狗一樣,畜生一樣,不明所以地拚命活著啊……

久見秋生透過遮遮掩掩的樹叢,看著山下在無儘的黑夜裡偶然透出的燈火,不確定地想著:或許希望是“活下去,一切總有一天會變好”,也或許,活著本身就是希望。

亂世如果能結束就好了。他忽然想。

這個想法真是太狂妄,太偉大了,把久見秋生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對這個亂世一無所知,而自己又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怎麼敢這樣想?他配這樣想嗎?真是一個可笑的人——他自己對自己說。

可是——亂世如果能結束就好了。

想法這種東西是不屬於人能自控的那種存在,它一旦誕生,就完全無法遏止,就像是被燒紅了的烙鐵“啪”地一下狠狠摁在皮肉上麵,痕子就此便再也消不掉了。

久見秋生想:我隻能自己不殺人,不挑起戰爭,不做野心家。

當如是決定之時,他終於決心不再管剛才那盜賊嘴裡的話的真假。

但是他不去找這個人,這個人卻來找了他。

在空蕩蕩的山道上,忽然響起了錯亂的,沒有規律的腳步聲。

難道說,這個盜賊真的又起了惡念,想要偷襲他,把他殺人滅口?

久見秋生蹙起眉,再一次捏緊了手中的槍,猛地回過頭來——

踉踉蹌蹌跑過來的山賊看見他沾著血的槍尖,整個人猛地哆嗦了一下,被自己絆倒,搖搖晃晃地倒下去——他被一隻手扯住了。

久見秋生伸手扯住了他,但是目光卻停留在他的懷裡。

那是一個瘦弱的孩子,閉著眼睛蜷縮在山賊的懷裡,大概年紀隻有四五歲,身上裹著一層不合身的衣服。

一時間他心中的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那個瘦弱無力的男人對他匍匐跪拜,把孩子放在了地上。

他似乎不敢看久見秋生的眼睛,顫抖著把頭埋在兩隻胳膊間,雙手捧著他唯一的那一枚小判。

“這個孩子也被拋棄在了那個寺廟裡,但是他真的沒有得疫病……大人,他真的沒有病啊!”

男人枯樹枝一樣的手像是雞爪一樣病態的蜷縮著,他整個人也在夜風裡神經質地不停抽搐:“他沒有病,大人,他真的沒有病,你把他帶走吧,做仆役也好,求求您了……帶走他……”

“這個孩子生來就是個啞巴,沒人要他,他不管聽見什麼秘密都說不出去的……您就行行好帶走他,當個小玩意吧!”

從男人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堪稱是喜慶的討好笑容。

他似乎想要把那個孩子往久見秋生的腳下推,又畏懼他手中握著的染血槍尖。

很快,就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他終於把那枚小判放在孩子的身上,自己狠狠地蜷縮著,像是一隻被沸水燙死的瘦蝦。

那件沾滿了汗水的薄衫緊貼著男人背部的形狀,他的脊椎骨像是弓一樣緊緊地繃起來。他在喃喃祈求著:“大人!”

久見秋生握著槍尖的手微微鬆開了。

他低下頭看著這個男人,忽然篤定似地問他:“你的確是染上了疫病,對不對?”

男人顫抖了一下。

空氣就像是凝固了一樣,蟬鳴的聲音愈發聒噪。

便在這比死還要難熬的寂靜之中,男人的聲音活像是從兩片肺葉裡擠出來一樣,乾澀刺耳:“是。”

他承認了。

在他還打算不停地像是一個壞掉了的水龍頭一樣不斷重複著這個孩子身上沒有疫病的時候,久見秋生出聲了。

“我不是什麼大人。”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摸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的孩子的臉頰,把被汗水黏在孩子額頭上的細碎頭發撥到了孩子的耳後。他臉上笑得有一點勉強:“我啊其實……”

“是個無家可歸,孑然一身,一貧如洗的異邦人。”

“帶不給他光明的前途……也不太會養孩子……”

男人搶著搖了搖頭,打斷了他拒絕的話。

他削瘦的臉上露出一個讓人覺得可憐的笑容,他從剛才到現在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是這種叫人心裡發酸的模樣:“大人……是個好人。”

“祝大人……長命百歲。”

他重重地磕了一下頭,忽然把這個孩子往久見秋生的腳下一推,轉身爬起來就跑。

“欸?你……”

久見秋生想追他,但是又不能把這個孩子丟下來不管不問,隻能先把孩子抱起來——還有點沉,四五歲的孩子,二十多斤的重量忽然便往懷裡一壓,久見秋生差點沒把腰閃了。

當他站起來,那個山賊已經鑽進了草叢,不知道從小路躲到了哪裡,喊也不應聲。

突然多出一個孩子的久見秋生:“……”

喂,難道你以為你給我一個小判我就幫你養孩子了嗎?

不是……等等,怎麼養小孩啊?我母胎solo連女朋友都是右手你以為我會養小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