躑躅冷泉館之殤(1 / 2)

“聽說有的孩子喝下符水之後, 反而會被神佛收走呢……”

漫漫長夜裡一個人獨守空房的女人憤恨地聽著隔壁自己的丈夫與妾室翻雲覆雨的聲音, 長長的指甲嵌進了肉裡;她不停地召喚自己的侍女來,但是卻又什麼不問地把人趕出去。

“那個小畜生!”

當生氣的時候, 她就神經質地不停咒罵紫藤姬去死。

與此同時。

“真是煩啊!”

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癱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和另外一個人一邊喝酒一邊抱怨:“我孝太郎多少也是遠近聞名的醫師吧?但是偏偏就被抓過來治理這位姬君的怪病!治好了未必有賞,可是……”

“治不好就會被處死對不對?”

接話的那個人是一個年輕的武士——正是那個年輕的武士, 新夫人的侄子,藤原羽郎。

他捧著一碗酒,冷笑著;他的眼中藏著對身為醫師的孝太郎的惡意;但是孝太郎卻並沒有意識到。

“是啊, 我還是懷念往昔的日子。”

孝太郎已經喝大了,舌頭都轉不動:“能把那壺酒也給我喝嗎?”

“喝吧。”

藤原羽郎把酒壺推過去,鄙夷地看著他。

孝太郎原本是為先夫人效力的,要不然也不會願意跟著紫藤姬在躑躅冷泉館;但是他有一個毛病就是好酒。然而在這個鄉下地方,實在是沒有什麼好酒;便是有好酒,孝太郎也沒有錢買。

於是久而久之,他就和故意接近他並且給他帶酒喝的藤原羽郎混熟了。

藤原羽郎是帶著新夫人拉攏的命令來的;孝太郎也未必不知道;他每次喝完酒就後悔,但是酒癮上來之後就什麼也不顧了。

……

紫藤姬躺在榻上。

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遊動著, 吞咬著他的血肉——一定是這個樣子吧,要不然為什麼會覺得, 身體, 很痛很痛呢?

情不自禁地, 他咳嗽起來;而有什麼東西細碎地從他的喉口冒出來,腥甜。

燈一直亮著,外麵的夜色幽幽地浮動,但是紫藤花的香氣卻已經沒有了。

領主府的紫藤花由於引入了溫泉的緣故, 一直沒有凋落之時,但是躑躅冷泉館的紫藤花卻並不會永遠常開不敗。

紫藤花,什麼時候開放呢?

今年的紫藤花開放的時候,我會在哪裡呢?會不會已經被埋在幽深的地底了呢?不,不要……不要一個人呆著,不要一個人在黑暗的地麵之下,不要死去。

好想活。

他看著燭火,燭火還亮著。

阿霧坐在燭火邊半眯著眼睛。

好疼……

紫藤姬覺得自己的喉嚨已經腐爛了,他張開嘴唇,想要發出聲音卻發不出來,於是隻能輕輕地喘息著,忍受著自己喉嚨裡的癢意,緊緊地抓著身上的錦被。

障子門外有武士看守,他們坐在門邊,像是擺放在佛堂中的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阿霧說他們看守在那裡,鬼魂與邪崇將不會進來。

因為他們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武士,刀鋒上帶著血氣。

現在他們為什麼不上戰場了呢?是為了保護我嗎?我一定叫他們很失望吧。不能帶領他們走向榮耀,隻能將他們困在這個四處都是乾枯的紫藤花枝條的牢籠裡。

頭頂的梁上依舊掛滿了用來祈福的繪馬。

但是對神佛乞求沒有任何幫助……埋伏在身體之中的病情依舊在不斷地惡化。

春天要來了,櫻花也要開了。

櫻花開了,我也要死去了。

好黑。

感覺好黑啊……地下一定也很黑……好害怕。

要睜開眼睛,睜開眼睛就有燈了。

就能活著了。

年僅七歲的孩子無聲地被病痛折磨著——在疼痛侵蝕的時候,似乎一切都無法再忍受……那些可怕的,暴虐的情緒在他的身體內部橫衝直撞,啃噬著他那顆虛弱的,奄奄一息的心臟。

阿霧此時此刻並沒有醒來——她太累了,在燭火邊睡著了。這一整天她的精神都緊繃著害怕新夫人的算計,而即使是在夢中她也緊緊地蹙著眉。

像是預感到什麼似的,她有些不安地蜷縮起來,但是似乎有想到了什麼幸福的事情,於是微微笑了起來。

但是其實阿霧並不知道——新夫人已經對紫藤姬動手了。

雖然還有所顧忌,但是她絕不允許這個孩子的病好轉,更不會允許他活到成年。

很多人想要紫藤姬活,但是更多的人想要他死。

三月三日,也就是今天的白日裡,在領主府中慶祝自己年滿七歲的儀式中,紫藤姬在新夫人的“祝福”下喝下了一道符水——巫醫堅稱這東西能夠讓神佛垂憐於他,但是實際上這道符水幾乎悄無聲息地把他脆弱的喉嚨燒爛。

他吐出的血裡混雜著那些小小的東西,是從他的咽喉裡脫落下來的,被符水的堿性灼燒死去的腐肉。

回來的一路上阿霧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切,除了有堿性符水的傷害並不是立刻起效的原因,還有紫藤姬太過於能忍這另外一個緣故。

儘管喉嚨不舒服,發疼,但是他在一路上都維持著自己的尊嚴,而這種痛苦他早已習慣。

天明的時候喝藥,喝完藥就好了。

孩子如是想,若無其事地擦乾淨自己嘴角的鮮血,宛如死去一般僵直地躺在那裡。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疼痛已經把他折磨到了神誌不清的地步——因為困倦,孩子不停地而閉上眼睛,但是身體中不斷破碎著傳來的疼痛與對死亡的恐懼又迫使他不停地睜開眼睛。

阿霧很快就醒了——她總是難以安眠,時時刻刻擔憂著紫藤姬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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