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負起責任之君(1 / 2)

火舌舔舐木材時發出嗶啵的爆裂聲, 這種怪響混在雨的聲音裡遠遠地傳過來。館城的柱子被燒斷後, 那些曾經居高臨下的建築緩緩地沉沒進橘紅色的烈焰裡,飛揚灑脫而肆意。

“燒起來了。”

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小小聲地說:“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

很久沒有回答,忽然有一個武士粗聲粗氣地回答道:“不許哭!男子漢大丈夫四海為家!”

“哦。”

孩子應了一聲:“可是你臉上……你是不是哭了呀?”

“是雨下的太大的緣故!”

武士匆匆地回答:“不要說話了。”

於是四處斷斷續續地響起孩子的抽噎聲,細細的,混在雨聲裡, 一會兒就沒有了, 聽不見了。

雨水打在樹葉上, 裹著被淹死的蜘蛛的屍體沒頭沒腦地滑下來。風刀一般擦過人的臉頰,仿佛這並不是暮春而是深冬。

人銜枚馬勒口,孩子們手牽著手艱難地從大人分出的路中走過, 男人背著自己懷孕的妻子,風雨有聲,驢馬有聲,人無聲。

鷹從天上飛來, 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之後, 找到了久見秋生的位置, 鳴叫了一聲撲下來, 頗通人性地伸出爪子, 晃了一下綁在上麵的銅筒。

[出兵妻女山助公子之事乃是大義,卯時可抵。]

銅筒裡塞著一張帛書, 在這一排幾個大字下麵還有一些細密的小字——久見秋生看完之後沒有說話,隻是把帛書重新塞回銅筒裡,自己去拜見紫藤姬。

紫藤姬的腿不能走很久的路, 人也受不得風,坐在一輛小小的馬車裡;他在久見秋生來的時候正在和泉穀醫師說話。

當久見秋生敲了敲馬車的窗戶時,泉穀醫師下意識地抽出了匕首,但是發現是久見秋生後,他緊繃著的神經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姬君請務必把這個係在腰上。”

那隻蒼白的手提著一個濕漉漉的銅筒伸進來,泉穀醫師把銅筒接過來後下意識地問:“是下雨天啊,久見你沒關係吧?”

“久見?”

沒有回答。

這有點奇怪——久見秋生不是那種不回答彆人話的人——泉穀醫師如是想著。他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回頭看見紫藤姬有些悵然地低著頭,心中更加難過了。

他把那柄匕首若無其事地收進裝飾有三道瓶紋的鞘裡,端端正正地係在腰間,而後把那隻濕漉漉的銅筒擦拭乾淨遞給紫藤姬:“姬君大人……”

紫藤姬把銅筒仔細地係在腰帶上,詢問泉穀醫師道:“現在我們到哪裡了?”

“大概離古池湖還有一個時辰的距離吧。”

泉穀醫師隨口答道。

……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反應過來了……我已經拿到了青土國那邊的回書並且交給了姬君大人,這可以當做信物使用……我們到古池湖還需要一個時辰,但是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就會被追上……這次可不是小打小鬨,對方陸陸續續趕到的大概會有一千人這麼多吧。”

久見秋生打馬到隊伍的末尾,找到了負責殿後的富岡小平太:“我會把他們引往妻女山側峰,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小平太,我……”

“屬下請戰!”

在富岡小平太說話之前,源三郎已經搶著開口:“對於妻女山側峰當然是我最熟……久見大人,這個任務還是讓我執行吧!”

比之七年前,源三郎現在已經接近於青年了;他今年已經年滿弱冠。

他此時此刻已經從妻女山回來了,事實上他一直看著久見秋生肩上的鷹在發愣——他身上還有傷,是在妻女山和第一批抵達的騎兵發生的那場伏擊戰中被砍傷了左臂。無名在抵達戰場前,事實上他已經屬於劣勢,但是在無名到達之後,這場小小的交戰最終以館城方得勝而告終。

關隘口是妻女山主峰與側峰中間的入山口,現在眾人已經通過了這一塊,並且選擇了從古池湖上山。源三郎是在路上和眾人遇到的,無名回來的更早一些。

他一身是血驕傲而得意地來找自己的兄長大人的時候,被告知回家收拾一下日月丸的遺物。

“遺……物?開什麼玩笑啊?啊?哈?什麼意思啊?那個家夥先跑掉了嗎?啊?哈?”

這個紅發的少年露出一種可憐的,奇怪的,似乎是想要勉強笑一下的神色,他握在刀柄上的手像是篩糠一樣抖著。

但是久見秋生並不是玩笑,他自己心裡也清楚——於是他慘烈地問道:“為什麼?發生了什麼?到底是……”

久見秋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讓無名回家“隨便帶一些什麼”以及把幸次郎也拜托給了他。

此時此刻他無法告訴無名有關於日月丸陣亡在獅子音山的事情,他也不想說,也不想去想,他已經太疲倦,太痛苦,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他太累了。

他不停地想著:隨便找一個理由死去好了,比如曾經他想要留在館城,比如現在他想要自己把來攻的兵馬引上妻女山側峰的那條路拖延時間。

但是一次又一次,人們把他活生生血淋淋地拖了回來,告訴他——我去付出死的代價,你要活下去,帶著剩下的大家活下去,因為我們信任你,我們比信任自己更信任你。

到底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的呢?或許是他曾經是在那麼絕望的時候到來,然後一切變好的緣故吧,或許是七年裡他是那樣的殫精竭慮地試圖保護著大家的城下町,每一次都那麼可靠那麼值得信任吧。

人們溫柔又殘忍地把信任與生命全都交到了他的手上,這些東西幾乎要把他壓垮。

我……隻是想要大家都活著。

正常的,普通的生老病死。

原來,這個看上去很簡單的目標真的很難,真的很狂妄啊。

亂世裡沒有人能躲過宿命的碾壓,它本身就是一個深淵。

好想逃避,好想躲開。

我真個懦夫,一個膽小鬼,我……我快要承受不住這些東西了……

本來我就隻是個爛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