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黑夜的法律(1 / 2)

夜間凝固在草葉上的雪在清晨時分開始融化,水滴緩緩順著脈絡侵蝕進了人行道石板的縫隙之間——終究到來了, 第一場小雪。

自從在前天徹底加入港黑後, 久見秋生很快就在港黑的公寓樓裡擁有了一席之地, 不用再住在樋口小姐那裡了。這間被裝修如同傳統和室的小公寓在大廈的中層, 或許是由於這是這一層的最後一間,所以一直都被認為是“不吉利”而沒有人選擇。

但是久見秋生卻看中了這一間,近乎一見鐘情一般喜歡裡麵有些陳舊氣息的裝修。

“這個房間從來都沒有人住……總之似乎自從大廈建成就一直空著,偏偏樓層又有些尷尬……而且風景也不好啊。”

[黑蜥蜴]的百人長廣津柳浪對久見秋生一個小孩子獨居在這裡似乎有些擔憂。他今年已經四十七歲, 頭發多數灰白,但是由於打理得十分精心向後梳起的緣故,顯得有種英倫風的老派紳士的莊重有神。

“風景很好。”

國小生打扮的久見秋生抱著芥川龍之介的那件黑風衣站在窗前:“能夠看見一片一片連綿的紅頂小房子, 很多電杆與線纜。我還看見了白色的鴿子——在上麵來回的飛。總歸毋用擔心。”

他回頭對著廣津柳浪笑,說來慚愧,廣津柳浪覺得自己被這個笑容安撫了。

夕陽落在紅房子頂的時候也有種奇異的人間煙火之美, 不過昨天下午的夕陽是這個星期裡最後的夕陽。

昨夜的細雪給所有那些磚紅的房頂都鋪上了一層細細的白霜。現在看過去雖然稱不上銀裝素裹,但是卻也完全沒有了那種嫵媚的洋氣。

此時此刻的這座城市更像是一個撐著白色絹布竹骨傘,披散著長發走進山林裡的精怪雪女——也有可能是因為現在聽不見聲音所產生的安靜賦予的錯覺。

一團灰色便在這樣的天地之中闖入了站在窗前的久見秋生的眼簾……說灰色有些不準確, 應該將其形容為“被雪覆蓋了的黑”。

那是一隻小小的黑色野鴿,假如不仔細看的話說不準會被誤認為是烏鴉也未可知。

它在被薄薄的一層雪覆蓋了的窗台上走來走去, 用纖細的小腳在上麵踩出來亂七八糟的印子, 就算是看見了久見秋生出現在窗前,它也沒有懼怕的意思,隻是偏著頭,用那雙小黑豆一般的圓眼睛盯著久見秋生看。

似乎它叫了兩聲, 但是久見秋生此時此刻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你是這個窗台的老住戶嗎?”

對手嗬了一口氣,久見秋生把窗戶打開,伸出手臂:“黑色的鴿子,可是相當適合當做信鴿的——隻是現在已經不是你們的時代啦。”

但是那隻鴿子並沒有飛進來,也沒有飛到他的手臂上,隻是振翅飛走——它的腳上有個小小的環兒。

“欸?有主人了。”

久見秋生有點失望,日月丸與源三郎一同養過的那隻鷹在兩個主人都死去之後撞崖而死,它被血染滿了羽翼而後跌落下去的模樣一直存留在久見秋生的心裡,這讓他一直到現在都更加偏愛黑色的鳥兒。

[不過既然這是一隻有主人的鴿子,那麼也不能奪人所愛。]

他想,並不知道這個小家夥一直飛一直飛,直到停在了被廢棄的中央大廈的某一扇窗戶突出的窗鉤上。

在那扇窗戶的窗台上坐著的那個披著黑風衣的少年伸出了一隻手臂,於是黑色的野鴿跳了上去,輕聲地咕咕叫著。

“找到了啊。”

少年似乎能夠聽懂那隻鴿子的話似的,他輕輕揚起臉來,凝望了一眼高高佇立在那裡的五幢象征著港口黑手黨的大廈。

蒼白的雪落在他的嘴唇上,他的眉眼上,緩緩地融化——但是這個少年卻低聲地說:

“好臟。”

他把融化的雪水從嘴唇上擦下去,翻身從窗台上跳了下去,穿過雜亂無章地堆積著鐵條等雜物的過道。

在藍色塗漆剝落的牆壁上掛著一麵鏡子,他經過的時候對著鏡子笑了笑,精致的眉眼詭譎妖冶,就算是與久見秋生站在一起都不會有人覺得相像。

但是實際上假如做麵部掃描的話,卻會有61.8%的相似度。

“今天早上線點被拔掉了1/4,大失敗哦。”

他推開一扇門,卻並不進去,隻是站在門框處微笑:“你躲在橫濱這件事應該已經暴露了,所以說為了你的理想,要怎麼辦呢?”

“我會加快計劃。”

有點頹廢地坐在電腦麵前的男人歎了一口氣,他真誠地祝願說:“彌什,你離開吧,你已經為我的計劃幫助良多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夠找到你被走私團夥拐賣的兄長。我很抱歉沒能查到那夥犯罪分子的情報,唉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麼多的犯罪沒能被製裁,但是能夠堅持這麼多年的彌什真的令人佩服。”

在他的手邊,攤著一張蒼藍色的旗幟。正如久見秋生所推測,蒼王此時此刻正是身在橫濱。

但是蒼之王卻並不止一個——或者說,他擁有犯罪同夥。

這個被他稱為“彌什”,全名“我妻彌什”的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有他自己知道——聽起來酷斃了,但是這種感覺無論如何都實在是太過於寂寞。

此時此刻。

門框上示意門鈴響了的紅燈一閃一閃,久見秋生踮起腳尖從貓眼裡看了一眼門外,發現是自己的少年先生——芥川龍之介。

“隨我執行任務。”

“是。”

當兩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時,久見秋生依舊不知道任務是什麼。

“蒼王在哪裡?”

芥川龍之介簡截了當地問道:“找到他,殺了他。”

久見秋生:???

“已經確定了蒼王的位置了嗎?”

他有些震驚。

“不知道。所以帶著你。”

芥川龍之介似乎在強行按捺自己的脾氣,極其勉強地解釋了一下:“你說他在橫濱。”

因為我知道他在橫濱所以就能夠找到他然後殺了他?久見秋生簡直被震驚了,他試圖解釋,但是芥川龍之介似乎誤會了。

“你不敢殺人嗎?”

他用自己那雙黑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久見秋生的眼睛,似乎要從中探尋出他內心的軟弱似的:“用暴力掠奪走彆人的生命,不敢做嗎?”

在行人天橋下,他與久見秋生相對而立,身上黑色的風衣被吹得烈烈飛舞:“告訴我。”

久見秋生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很快,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不怕。”

“但是不喜歡無謂的犧牲,也不喜歡濫殺,更不喜歡殺人這件事本身。”

芥川龍之介看著他,有些迷茫:“我以為你會害怕,但是你卻沒有。當我以為你是一個天生的殺手,天生的黑手黨的時候,你卻又說出這樣可笑的話。”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想要問,然而卻終究說不出口,隻是皺著眉:“難道你想要背叛港口黑手黨嗎?”

“黑手黨,本身就是罪惡。”

他站在那裡,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但是我想,也隻有在這等罪惡與黑暗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

“因為,隻有這等,這等黑暗的地方才屬於我!屬於出生自貧民窟,從這個社會最底層淤泥裡爬出來的我!”

少年緊緊地握著雙手,他說話的時候,是那樣悲愴地低垂下頭顱,仿佛在對過去的自己說話一般。

“好幾天找不到食物,連雜草也要爭搶著下咽,如此這般渡過一個個沒有儘頭也沒有任何期盼的日子,甚至連死亡都不畏懼,因為就算是地獄裡都比那裡要好,不,那裡就是地獄。”

“下雪的日子,真討厭啊。在下雪的早晨睜開雙眼的時候,或許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旁邊的友人在睡夢中成為了不會說話的骸骨。”

“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因為出生了所以就必須努力地活著!但是活著本身又是那樣空洞,那樣一無所有的期盼。”

“毫無意義,渾渾噩噩,醒來之後就連看見太陽都會覺得厭惡,隻有在黑夜裡才能不被耀眼的光芒灼傷的我們這樣的怪胎,與世界格格不入的人類的半成品,根本就隻能在痛苦中不斷追求著自己存在的意義,不斷地,不斷地尋求著救贖啊!”

“港口黑手黨是怪物棲居的地方,也是,救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