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從後座探出小腦袋,細白的手指捏著深色的駕駛座靠背,腦後兩個小揪揪隨著動作顫了顫。
她軟軟地懇求,黑白分明的眼眸漂亮得讓人心軟。
“劉叔……帶我去見姐姐好嗎?”
她想了想,又道:“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劉誌無言看了半晌,最終投降。
他坐進車裡,係好安全帶。
“乖寶,劉叔真是怕了你了。”
夏瑜的眼睛發亮,高興起來:“劉叔最好了!”
劉誌無奈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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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夏瑜與劉誌一起給夏修音送晚飯的第二個月。
劉誌一層層地將保溫桶打開,抬眼看見夏瑜掩不住興奮地小步跑到學生食堂門口,沒幾秒,牽了纖細高挑的少女過來。
這幾個月,夏瑜長了近十厘米,站在一米六八的夏修音身邊,還是小小的一隻。尤其臉上稍稍養了點肉,顯得越發是隻可愛粉白的小團子。
“姐姐,今天的荔枝都是我剝的!”
“我和陳嬸一起做了甜點,用冰箱凍過,吃完飯姐姐帶到教室裡吃。”
……
哪怕隻是一個白天不見,小家夥依然熱情得過分,像是要把平常和夏修音能說的話,趁著這短短的四十分鐘倒豆子一樣說給夏修音聽。
“謝謝阿瑜……”夏修音坐下後,指尖輕輕撥了撥夏瑜額前的劉海,那裡的傷疤幾乎已經淡得看不見。
小孩因為高興而覆了潮氣的眸子頓時更軟了,有些濕潤的唇也抿了起來,隻是專注地瞧著姐姐,感受她的觸碰。
或許是因為覺得姐姐要吃飯不可以打擾她,或許是姐姐的親昵讓她又開始遲鈍地覺得害羞。
夏瑜安靜下來,兩隻藕白的手肘支在餐桌上,手指微微蜷著,撐著下頷,目光所至是夏修音。
一打眼看過去,像是女孩在天真爛漫地捧著小臉,等著一個溫柔的撫摸。
夏修音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在小孩變得暈乎乎之前,她抽了濕紙巾擦了擦夏瑜的肘部,簡單折了折墊在桌麵。
“餐桌麵不乾淨,阿瑜不可以直接把手放在上麵。”
在夏瑜驚訝地打量光潔的桌麵時,她湊近小孩,溫熱的吐息落在夏瑜耳畔。
親密的、說悄悄話的姿態。
“阿瑜知道嗎……有同學說……”
“打掃衛生的阿姨會用拖把拖餐桌。”
夏瑜的小嘴張了張,而後困惑地看了眼周圍,發現有很多同學是把手放在桌上的。
但是她依然信任地點頭,慢慢把手縮回身側。
夏瑜低頭看了眼,自己穿著的白色襪子繡了一隻小動物,她輕輕晃了晃小腿。
“怎麼了?”夏修音跟著她的視線去看,目光也落在那個花斑色的小毛團。
一隻小貓咪。
夏修音彎了彎眉眼。
夏瑜的手指去勾她的衣角,在發現姐姐的注意力重新移到自己臉上時,輕輕、輕輕地“喵~”了一聲。
又嬌又嗲。
夏修音手中的筷子靠在了不鏽鋼的飯盒。
隨後,沒等姐姐反應,夏瑜不好意思起來,強裝無事哼著小鼻音道:“姐姐,快吃飯呀。”
夏修音空出手捏了捏夏瑜的臉頰。
“小貓咪,再叫一聲給姐姐聽聽?”
小家夥,壞得很。
夏修音要夏瑜陪著一起吃也不肯,原本隻是不錯眼地盯著她,現在竟是欺負起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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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課間,夏修音發了短訊給劉誌。
【劉叔,阿瑜還在等嗎?】
很快有了回應。
【嗯乖寶在車裡看書】
夏修音的手指下意識蹭了蹭模擬卷的紙麵。
夏瑜磨人的功力愈發厲害,哄著劉誌在車裡給她捎帶一麵折疊小桌子,方便她以及學習。
不知不覺,她便像是和誰達成協議,給夏修音送完飯後,乖乖和劉誌出校門,卻是不肯讓劉誌送她回去。
夏修音曾經讓劉誌帶小孩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坐,夏瑜沒去幾次便不樂意了,扯著劉誌的褲腿說:“劉叔,我們去車裡吧……”
咖啡店再幽靜的角落也充斥著讓她不安的因素,她想坐在姐姐坐過的地方,在姐姐的氣息中看書。
夏瑜的腕上有電話手表,她從未主動給夏修音打過電話,生怕打擾到姐姐的學習。
有時夏修音打電話給她,她戀戀不舍地告訴夏修音,不用擔心她。
夏修音每次都會被夏瑜稚氣的話堵得啞然。
“臥槽?你是不是耍賴皮了?”夏修音身側兩個男生童真地在練習簿上劃了豎線,他們就五子棋這一項目切磋了近三個小時的技藝,樂此不疲。
其中一人不可思議地揪著簿子盯著打了叉叉被吃掉的棋子。
夏修音漫不經心地瞥向窗外,天黑得很厲害,沉沉的,沒有星星,簡直要壓碎教學樓的架勢。
三個年級的教室以及走廊燈烘亮了一片空地,她看到幾步輕跳的鬆鼠和她打了個照麵,黑豆似的眼珠瞬間定住,呆滯地抱緊爪中的東西。
看上去……柔軟、可愛、無害。
夏修音歪了歪腦袋,想起偶爾的幾次,她下晚自習回到車旁,透過車窗窺見包裹在毛毯裡沉睡的小孩。
她於放學的鼎沸人聲中掙紮著睜開眼,長長的睫毛輕顫,如同蝶翼,讓夏修音不得不回憶起那些睫毛輕搔在掌心的觸感。
細微的、連綿不絕的癢意……
夏修音在上課鈴中回神,把那些癢意攥進手心。
於是,微末的難耐透進血裡,流經全身,由心臟泵出,供給她的大腦。
夏修音被這種癢意折磨著。
她鬆開手。
“噠”一支水性筆掉落在桌麵。
聲響細不可察,卻切實存在著。
夏修音輕輕推開板凳,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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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瑜正在嘗試一本完全沒有注音的遊記,每次遇見生詞,她都會下意識摸摸放在身側的字典。
但姐姐告訴她,她可以結合語境試著猜一猜生詞的意思。
“猜錯了也不要緊。”姐姐是這樣說的。
微狹的眼型變得和緩,內眥分明起來,笑意沁在褐色的眸中,略略漾開……這是笑著的姐姐。
夏瑜甩甩腦袋,好強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再發散開去。
驀地,車窗傳來輕敲。
“篤篤”
夏瑜疑惑地抬眼,看清的瞬間呼吸一滯,心跳慢了半拍——
姐姐微微俯身,精致的臉稍稍靠近,光線下愈加顯得瓷白細膩。
夏瑜將視線落在夏修音的唇,柔軟濕潤的花瓣啟闔,車內燈為其鍍了一層淺淺的水光。
姐姐的指尖抵在車窗,慢慢勾畫出一隻小貓。
夏瑜的呼吸隨著指尖的起落而輕輕重重。
未幾,她慌亂地把手中書籍放在一旁,打開門,怯生生迎接她的幻象。
緊接著,那個幻象探進車廂,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發。
姐姐的聲音柔得像是要滴出水,她道:
“阿瑜,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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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何所在的辦公室是年級裡的大間,十位數學老師有九位是男的,唯一的女教師有著帶出兩名數學滿分高考生的輝煌戰績。
與他的辦公室相隔的是另一間數學辦公室,每到模擬考結束就能看到一堆數學老師認命地蹲在地上,把不同考場的試卷按班級整理。
薑何的腦門現在突突直跳。
他心煩意亂地把辦公室的窗戶全部打開,好讓室內的煙味散散。
這兩天女教師休假,那群大老爺們無法無天起來,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
剛剛最後一個禍害在上完第一節晚自習後瀟灑地拍拍屁/股走人。
薑何無意間掃到自己的桌子,他輕咳一聲,把電腦旁的一罐香煙塞進書櫃——
薑何抽煙是按罐抽的,粗糙的陶瓷寬口小罐,她女兒兩年前的作品。他閒了無事,便拆煙盒,將香煙一根一根插/.進去。他抽得凶時,半天的功夫就能抽一罐。
【請問,您可以再考慮一下嗎?】
稱得上誠摯真切的請求在他耳際回蕩,像是拋下一枚石子——這枚石子在他腦內激蕩作響,久久不歇,讓他血壓有些飆高。
他扶著沙發椅把自己甩進去,按了按額頭。
“叩叩”
似乎是知道薑何煩惱得險些腸內打結,對方隻克製有禮地敲了兩下,以做提醒。
薑何癱了一會,抹了把臉振作精神。
“請進。”
一隻纖白乾淨的手抵在門板,輕輕推開。
由流暢優美的腕部線條向上,看見漂亮的肩頸線,再是形狀姣好的唇。
“薑老師,您好。”
夏修音的相貌實在是……有些過了。
尤其是在辦公室相對明亮的光線下,她亭亭而立,肌膚瑩白纖透。隻一雙褐色的眼微微挑著,便帶了攝人的意味。
這種風情被夏修音周身清矜的氣度壓了又壓,又因她流露的溫和克謹而分分收斂,掩在少女的青澀下,隻在某些瞬間教人滿心怦然。
“夏修音,你知道你提的要求意味著什麼嗎?”薑何詰問。
數學課畢,夏修音與他輕聲說了兩句。
因著他接下來還有課上,便壓著氣讓夏修音在他課後來辦公室找他。
“我知道,薑老師。”夏修音的聲音平靜溫煦。
薑何的滿腔勸誡在這輕飄飄的六個字下散得乾乾淨淨。
“長期休假,不再參與任何晚自習。”
夏修音的每一個字都在往薑何緊繃的神經上砸。
省中的晚自習當然不僅隻是給學生做作業以及預複習,衝刺階段,所有的晚自習都會被模擬考占據。
這些模擬考成績是學校對拔尖分子進行培養的重要依據。
薑何好不容易收了一個狀元入班,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學生錯失資源。
他堅信天賦隻是成功的一小部分,沒有人能夠不借助外界的援助。
“或者……還有兩周便是期中考、接下來的期末考,以後的每一場考試……高考。”夏修音道。
見薑何意識到什麼抬起頭,她嘴角翹了翹。
“薑老師,我相信,第一總是有特權的。”
她輕描淡寫,讓薑何一陣恍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