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夏臻一個人的女兒!”
眼神怨毒。
夏修音神情和緩:“爸爸,是你自己拒絕了的。”
男人方寸大亂。
“我?”
“我……什麼時候?”
夏修音側了側臉:“爸爸自己想一想好不好?”
方端焦灼地扶著額,搖頭。
“想不起來了。”
酒精的作用,他已經全然忘了自己曾經是如何將女兒視為仇敵,隻差啖血食肉。
夏修音身後的陰影,有一半都是他費儘心思堆砸的。
方端臉上帶著點討好:“修音,你看,爸爸給你買了禮物。”
他摸遍全身,最後形象全無地趴伏在地,用手去碰車底,嘟囔,“在哪呢,在哪呢。”
夏修音靜靜站在劉誌身邊,看本該意氣風發的方端渾身散著令人作嘔的氣息,狗一樣爬行。
這兩年,他是過得不好。
夏修音明裡暗裡給他的公司使些無傷大雅卻久積潰堤的手段,因著她臨近成年,夏家更是毫無顧忌地大肆打壓他的產業。
方端的父母早將家業傳了長子,方端孤立無援。
夏修音本以為自己最大的樂趣便是看方端爛在泥沼裡,可這樣瞧著,倒也算不上有趣。
十月的天,高闊遼遠,陽光斂著未儘的暑氣。
風過,葉簌簌下。
夏修音眯了眯眼。
阿瑜還在等她,隻要她轉身,柔軟的帶著潮氣的目光就能將她籠在其中。
女孩深覺自己是大朋友了,每次難過都努力忍耐,殊不知將落不落的眼淚襯得她可憐壞了。
她突然沒了耐心。
“爸爸,彆著急,你慢慢找一找……”
“找到了再送給我好嗎?”
方端不住點頭:“好的,好的。”
“修音,爸爸很快就能找到給你。”
“再見。”
“再見,再見。”
夏修音被劉誌護著上了車,懷裡偎進還在顫栗的身子。
細白的手指攥著她的袖口,腦袋墊在她的肩窩,整個人都纏在了她的身上。
就這樣,小孩還哭哭啼啼地說著“姐姐,彆怕”“彆怕”。
道了幾聲,夏瑜小小地嗚咽起來,眼淚“吧嗒”“吧嗒”潤濕在她頸側。
她在替她難過嗎?
她又在為她哭了。
夏修音撫著小孩柔軟的發。
她與車窗上模糊的自己對視,感知那些淚水彙成細小的溪流,一寸寸熨燙貧瘠乾枯的靈魂。
她的心腔傳來脹痛,那裡也被很好地填滿了。
這是一個溫柔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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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色調晦暗,在賀歲檔中並不算討喜,但秦正的名氣實在大,立意拔得也高,叫好的同時勉強算得上叫座。
耄耋之年的老兵海外飄搖多年,陌生的水土、空白的社交,他在永無止境的折磨中苦苦思念家國至親。
當他百般波折終於跪在故鄉的土地,身側斷垣殘壁、荒蕪冷寂。
雪花覆了滿頭。
他蹣跚在廢墟中,用昏花的老眼試圖找尋舊日的痕跡。
但他離開得太久、回來得太晚。
歲月在他和記憶之間劃了深深的溝塹。
老兵在絕望中看見蹲在磚礫間的小小身影。
他遲疑著靠近。
軍靴在地麵刮蹭出響動。
女孩抬了頭——
夏修音聽見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太過令人驚豔的一雙眼,乾淨、透亮、黑白分明。
日光落進去,顏色落進去,風落進去,世界落進去。
你的心神隨之下墜。
細小的雪粒落在長而黑密的睫毛,剔透的冰晶伴著眼裡流轉的柔軟與渴盼。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帶著孩子的稚氣和純真,欲說還休的憧憬和期待。
女孩臟兮兮著小臉,將凍得紅腫的手攤開在老兵麵前。
一把種子,乾癟、勃勃生機,綴在掌心。
老兵顫抖著接過,看見女孩身後……
冬雪的白茫之下,青磚黛瓦,炊煙幾線,人間的紅塵煙火熱烈著,溫暖著。
鏡頭定格在老兵頰側渾濁而下的淚水。
多年冬藏,一朝春生。
嫩芽在晦澀的灰中展露星星點點的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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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廳驟亮,遲來的掌聲不歇。
夏修音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在扶手。
“那個小孩從哪找的,眼睛實在太靈了。”
“真的,那個瞬間,我心跳都停了。”
有人竊竊私語。
她知道那個鏡頭是怎麼拍的。
她知道在鏡頭之外的那雙眼睛是什麼樣的。
知道那些柔軟、那些憧憬、那些欲說還休。
“姐姐……”略帶緊張的輕喚。
她側過臉,便與那雙眼睛對視了。
裡麵裝滿了她。
世界落在她眼中。
她是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