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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路往城郊開去,擁擠的車越來越寬鬆,最後隻剩下江騖和那名沉睡的女生。

公交車進站停住,司機喊了一聲“終點站,所有乘客下車”,打開駕駛門先跳下去了。

薛春暖半晌才醒,她抓包起身,忙一天沒吃東西,她有些低血糖,迷迷瞪瞪下車,一腳踏空,身體往外栽時,她遽然驚醒,再一看,她一隻手不知何時抓牢了車門扶手。

沒摔個狗啃泥,薛春暖慶幸著吐了口氣,條狀白霧在空中飄散,一顆紫皮糖出現在視野。

薛春暖驚訝抬眸,是一張陌生臉龐,她在車內,高出三四級台階,男生在車門外竟也與她一般高,撐著透明雨傘,嗓音清冽乾淨,“你臉色很差,吃顆糖吧。”

薛春暖是餓得心慌了,稍一猶豫,她露出燦爛的笑意,“謝謝!”

她接過紫皮糖握在掌心沒動,這個男生不像壞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不在外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江騖不介意薛春暖的防備,他看著她笑容上方的死亡預告,握了下傘柄,又鬆開說:“最好馬上去醫院檢查。”

他咬重了馬上兩個字。

薛春暖笑笑,“謝謝提醒,我會的。再見。”她從包裡翻出雨傘,撐開匆匆下車走了。

江騖抬高傘麵,變細的雨敲打著傘麵,他瞧著那一排死亡預告的黑紅字,跟著女生走進了雨夜。

江騖知道,女生不會去醫院。

——

江騖第一次看見世界,是一名頭發花白的女人,一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頭頂飄著一行黑紅字,他張嘴念出,“張慶果,54歲,酗酒引起急性腦梗、顱內感染,於2006年1月5日晚10點26秒,搶救無效死亡。”

中年男人開口,滿屋酒氣,“他是剛生的?!誰家新生兒會說話!又醜又黑,怪物吧!”指著他額頭破口大罵,“死老太太騙我,還讓這小怪物咒我!滾!呸!你同意漲價都不租了,帶著小怪物滾出老子房子!呸呸呸,童言無忌!今天真他娘的晦氣!”

中年男人的指甲是黑黃色,又很尖,戳到他額頭特彆疼,他伸手擋開那隻手,中年男人就摔到牆上滾落在地,捂著指他的手哭天喊地,“疼,疼死我了……怪物啊!救命啊!他是怪物!”

他跟奶奶被趕走了。

他時不時在彆人頭頂瞧見黑紅的字,彆人指著他罵災星,小怪物,他和奶奶隔段時間便得搬家。

有時有相信的人,他們疾病、天災人禍,無一幸免,仍會死亡。

有的甚至提前嚇死。

他的提醒改變不了任何,隻給予了他人提前的恐懼折磨。

還有——

哭著喊著要跳樓的男人,頭頂沒有死亡預告,樓底圍著很多很多的人,許多小孩都嚇哭了,他安慰他們,“彆害怕,他不會跳樓的,他是騙你們的。”

他拍著胸脯,“真的!你們相信我。”

“你這孩子真惡毒!”有人聽見了,嘖嘖搖頭,“人家都跳樓了,還被惡意中傷,哎,也不知道父母是怎麼教的!”

“他沒有爸媽!”

“喲,是孤兒啊,怪不得有人生沒人教!長大怕不是要成社會渣滓喔。”

他漲紅著臉,“我沒有,他就是在騙人!他不會死,他頭頂沒有字,他——”

他被奶奶抱走了,奶奶緊緊捂住他嘴,回到家關上門,拿過雞毛撣子重重抽他小腿,“說過多少次,不準再讓彆人知道你會看見亂七八糟的東西!要你當個正常人……”

眼淚包在眼眶裡,他沒有哭,哭了奶奶會更生氣,打得更疼。

半夜他爬上椅子,趴在小小的窗口,等了一會兒,那個跳樓的男人果然醉醺醺哼著歌走過。

他眼淚終於掉下來了,小聲說:“我沒說謊,我有爸爸媽媽,他們隻是消失了,我也不會成為社會渣滓……”

後來奶奶也消失了。

給他留下了一張存折,一共存了83479.65塊。

再見奶奶,是接到電話喊他去認屍,冷颼颼的過堂風吹開了那條白布,露出的枯瘦腐爛的臉,還能看出死前遭受病痛折磨的痛苦。

工作人員說,“她在附近橋洞生活了一段時間,前幾天有人晨跑路過發現她躺地上,當時就死很久了。”

他沒說話,也沒有流淚,牽緊奶奶烏青僵硬的手,更應該說是骨頭,被烏青僵硬的人皮,包裹著的一節毫無生氣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