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雷格湊過來，眯起眼睛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不可思議。”
青年跟著看了一會，然後從工具箱拿出一台微單，將相機帶套在脖子上，從工具箱中掏出一把射錨槍，站起身朝著石台就是一槍，合金倒鉤隨著高壓空氣迸射而出，準確無誤地紮在了石台邊沿。
“你要乾嘛？”紐克站起身。
“你們呆在這兒，我去看看。”艾倫將這頭的錨點用小錘子砸入石頭中，然後把滑索的安全鎖扣在了自己身上。
“你……”紐克站起來看著他。
“放心吧，我是學校登山社的社長。”艾倫將一個裝鎂粉用的空粉袋固定到自己的腰間，確認完畢後，他看了一眼麥雷格。
後者拍了拍他的肩，“注意安全，臭小子。”
艾倫點了點頭，抓著滑索哧溜一下穿過了一百米的距離，來到了深穀中央的石台邊上，單手撐著台子攀了上去。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紐克看著他瀟灑流暢的動作咋舌，“他找工作了嗎？”
麥雷格用鼻子哼了一聲，“想都彆想，那可是我的得意門生，以後要繼承我的飯碗的。”
紐克挑眉，“他看起來是個亞裔，以後不打算回去報效他自己的祖國嗎？”
“他是孤兒，我資助他長大。”麥雷格歎了口氣，“他說他父母是中國人，在空難中罹難了。”
“很抱歉。”紐克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個天才。”麥雷格看著石台的方向，“不僅僅是在學術方麵，還有為人處事……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超越我，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
此刻，艾倫正捧著微單站在石台麵前，看著那個紅彤彤的隻有鴕鳥蛋這麼大的橢圓物體出神。
那東西被從石台上蔓延上來的盤根虯曲的枝狀回路包裹著，它似乎正在吸收地底的熱量，隻是微微靠近，便能感到一股熱浪襲來。
離得近了更能仔細看清，那個橢圓形、兩頭略尖的蛋形物體的表麵布滿了紅色的脈絡，像是人的毛細血管，連接著枝狀回路的末端，它的外殼在亮起的那一瞬會顯得晶瑩剔透，但依然看不清裡麵有什麼。
但是站在它麵前的青年卻知道的很清楚。
這整個第四層是這個生物的腹腔位置，這裡是它的溫床——子宮。
“終於找到你了。”他輕輕勾起嘴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嗤！
青年縮回手，頭燈將手照亮，指尖被蛋殼的高溫燙得有些紅腫。
“艾倫，快點！”
“馬上！”青年回頭喊了一聲，咬了咬牙，將外套脫下來罩住了這個蛋殼，雙手抓住袖子的部分使勁，想要將它從石台上拉下來。
喀啦！
蛋殼和石台的銜接處有了裂縫。
緊接著艾倫再一用力，啪嗒一聲，蛋狀物體從燒焦的衣服裡掉了出來，沿著慣性朝坐倒在地的他腿邊滾去。
離開了石台的蛋身上的紅色脈絡漸漸消隱，青年將它撿起來，入手十分得粗糙沉重，剛剛的高溫和紅光就好像一場夢，這仿佛隻是顆普通的恐龍蛋化石而已。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腳下的地麵好像顫了一下。
“快點過來！”對麵傳來了紐克的大喊聲。
“來了！”
艾倫將東西放到自己腰間的粉袋裡，束緊袋口，然後抓著錨繩倒攀回去。
“什麼！他要爬回來？”紐克看著那近百米的水平距離和將近十米的高度差。
“廢話，你高中物理沒學好？”麥雷格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這隻是普通的滑索，不是你在遊樂園裡玩的電動纜車。”
偏偏就在這時，那個黑屏很久的電腦不堪寂寞地從耳機裡發出了嘀嘀嘀的蜂鳴聲。
“這是什麼意思！”紐克滿頭大汗，“火山要爆發了嗎？”
“冷靜！”麥雷格充滿褶皺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嚴肅的表情，他看向距離這裡還有一大半路程的艾倫。
“孩子！快！”
艾倫的手在登山繩上迅速交替，他的速度放在常人眼裡已經是相當快了，隻要再過一分鐘，就能夠到達彼岸。
就在這時，他的視覺上方光束所及處突然出現了一塊拳頭這麼大的碎石。
他往邊上一閃，石頭擦著耳廓過去，頓時一片火辣辣的疼。
速度非常大，是從穀頂落下的石頭，看來這座山體開始不穩定了。
艾倫咬牙，再度加快了動作。
可偏偏這時，又一塊巨石落下，這次比剛剛那塊大了一圈，而且不是衝著他來，而是好死不死地朝著那根細細的登山繩砸去。
繩子猛地一顫，利用自己的彈性緩解了一部分衝擊力，然後石頭順著側邊滾了下去。
麥雷格和紐克都注意到了錨頭在刹那的抽動，兩人心悸不已，連忙把手放在錨頭上施力固定。
但是這邊有人幫忙，嵌入石台的那一端則沒那麼好運了，更糟糕的是，石台本身似乎也開始分崩離析。
距離洞口還剩下二十米的距離，此刻的登山繩的彎曲幅度已經到了非常微妙的地步，青年在爬行的同時不禁回頭，將石台倒塌的一幕收入眼底。
“艾倫！”
第040章 哥斯拉（3）
“艾倫！”
麥雷格大喊著就要探出身體, 卻被紐克一把環住向後拖了幾米，洞口開始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碎石，實在不是個安全的位置。
“教授，我們要離開這裡！”紐克大喊著, 他腳下的山體正在劇烈晃動, 而耳機裡傳出的蜂鳴聲也越來越大, 讓人跟著頭皮發麻。
“不！”麥雷格目不轉睛地盯著漆黑一片的洞口, 祈禱有奇跡發生。
“教授！”紐克見勸不動他，彎下身迅速地將工具箱裡的樣本收進衣服內袋，然後拉住他, “快走吧！”
麥雷格被他拖了幾步，然後腳就跟被釘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要走你先走, 我要等他！”
“唉！”紐克歎了口氣, 跟著轉頭看向洞口，眼底浮現出一絲惋惜, 緊接著他把手一鬆, 見麥雷格一臉堅決的樣子，“那我真先走了！”
說完便退後兩步，然後一個轉身，朝著來時的路倉惶逃去了。
麥雷格沒有過多關注那邊，他撐著石壁維持平衡，頭頂的照明始終朝著洞口, 嘴裡喃喃著，“你不應該死在這兒，艾倫……”
就在這時, 一隻傷痕累累的手忽然出現在燈光彙集的洞沿那塊地麵上。
“老師……”艾倫喘著氣用手臂支撐起自己爬了上來，他脖子上的微單還有背上的呼吸機都不翼而飛, 外套早在石台上就不能穿了，現在整個人就隻穿著一件被刮得破破爛爛的短袖，和一條滿是灰塵的登山褲，唯有腰間的粉袋還算完好。
“感謝上帝，你還活著。”麥雷格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走上前扶著他的肩膀。
“來不及了，我們快離開。”艾倫身上被石壁劃出很多小傷口，但並無大礙，反倒是麥雷格腿腳不便，行動起來並不利索。
此刻耳機裡傳出的警笛頻率已經接近長鳴，艾倫看了一眼工具箱就知道樣本已經被拿走。他伸出手臂攙著麥雷格，兩人迅速沿著原來的豎井上攀，順著扭曲的坑道一路前行。
地麵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簡直讓人站立不穩，碎石從龍骨的間隙中落下，將珍貴的化石埋藏。石壁上的石化鱗也已經毀得不成樣子，尖利的一端被敲碎，徒留下不規則的根部。
兩人來不及為這些珍貴的化石扼腕，氣喘籲籲地往上趕去。
“老板！我們必須要走了。”此時此刻，站在洞口的腳手架邊上焦急徘徊的紐克正在被自己的助手焦急催促著。
“再等會兒，你先讓直升機去預熱。”
紐克皺著眉，目光朝著黑黝黝的洞穴深處，眼中急切而又期盼。
視野裡的黑暗好像動了一動，紐克屏住呼吸，看著兩個相互攙扶的人出現在第一層的豎井邊上，差點要喜極而泣。
“謝天謝地，你們都還活著。”
擺脫了那仿佛永無止儘的黑暗和狹窄，艾倫和麥雷格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亮光，此刻內心也很興奮。
艾倫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側。
終於把你帶出來了……
但卻摸到了一個癟了的鎂袋。
他的心跳幾乎漏跳了一拍，在嗡嗡作響的耳鳴聲中低頭扒開空蕩蕩的袋子，鬆緊束口已經鬆了，一定是剛剛在哪兒掉出來了。
艾倫當時的表情肯定比哭還難看，不然麥雷格不會因為察覺到而停下腳步。
“怎麼了？”
“那顆蛋……”
麥雷格頓了一下，然後語重心長地對失魂落魄的艾倫道，“丟了就丟了，恐龍蛋而已……以後還有機會……”
他邊說便扭頭看向來路，結果好巧不巧，那顆長得特彆像蛋的石頭就躺在一層的豎井口邊上。
“老師？”艾倫對麥雷格忽然往回走去感到不解，他拉住他。
“好了，看呐，它不就是在這兒嗎？”麥雷格指著那邊。
艾倫一愣神，鬆開手，便看見麥雷格走過去舉起那塊石頭，朝他笑了笑。
他還沒來得及揚起笑容，表情便凝固在了臉上。
一塊巨石在眾人都意想不到的時刻從麥雷格頭頂落下，在瞬間將失而複得的喜悅打破。
青年直接僵在了原地，四肢發冷，一時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走！走！走！”最後還是紐克鼓起勇氣衝進來把艾倫連拖帶扛地弄上了直升機。
門口的工人早已經疏散，紐克把門一關，對著駕駛員用撕心裂肺的英語喊道。
“快點開！火山要爆發了！”
引擎響起，直升機的螺旋越轉越快，慢慢垂直升了起來。
等到飛機升起來，紐克才稍微恢複了一點鎮定，他從懷裡掏出裝著樣本的密封袋，遞給身邊的艾倫。
青年沉默地看了那些樣本一眼，扭頭趴到了舷窗上，看著那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洞口，漸漸握緊了拳頭。
山巒漸漸崩塌，地形頃刻被改變，白色的水蒸氣冒了出來，大自然用毀天滅地的力量昭示著它的權威。
轟！
紅色巨浪衝破了天際，從地底迸射而出的岩漿帶著滾滾的黑色濃煙，差點舔上了直升機的尾巴。四周瞬間被一片灰色的火山灰包圍。
“該死！”紐克被駕駛員的一個鯉魚擺尾弄得差點撞到了天花板上，手上的樣本袋也落到了地上，滑到門邊，袋子的封口破了，石塊撒了一地。
艾倫對這些視若無睹，他麵向一片灰蒙蒙的窗外，閉上了眼睛，喉嚨中發出困獸悲鳴般的低低嗚咽。
就在遠處的居民們驚歎的目光中，一架黑乎乎的直升機從火山逐漸升高的蘑菇雲中浮現出來，慢慢地飛向天際……
2005年，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古生物係實驗室：
艾倫站在實驗室門口，看著自己的同好們收拾著桌子上的雜物，耳邊是實驗室的管理人剛剛說過的話：
[我很抱歉艾倫，我們失去了麥雷格教授，也失去了這個實驗室的主負責人，麥雷格教授生前執行的研究型項目將被中止，而商業性項目將被轉交給其他教授負責，這個實驗室在下個星期天之前就會迎來新的負責人，在這之前參加這個項目的人員需要整理東西離開——當然，時間還很充裕，如果你想要先休息一陣子再來整理，我們可以理解。]
[不，我們在智利發現的東西非常有價值，我希望可以以麥雷格教授的名義繼續進行研究。]
[嗯……你也知道，這個項目的所有研究經費都是伯克利讚助的，所以化石樣本是屬於伯克利生物係的，現在化石的研究權已經被分配給了倫特利教授——]
[倫特利？]
[沒錯，如果你想要繼續研究的話，可能需要申請加入他的研究項目——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可能沒必要整理東西了。]
艾倫看向門口的掛牌，那裡的負責人一欄已經由科特·麥雷格，換成了費雷曼·倫特利。
一個學生抱著比自己還高的紙箱子從最後一排走出來，轉彎的時候將第一排桌子上的什麼東西撞到了地上，他沒有停下，而是徑直來到門邊。
“不好意思，讓一讓。”
站在門口的青年往邊上挪了挪，任由他離開。
實驗室裡的人已經走光了，他走進去，來到第一排靠窗的那張桌子邊，蹲下身去，撿起那個掉在地上的木製相冊，拿起桌上的清潔布擦了擦。
相框中，一個金發的中年男人將手搭在一個黑發少年的身上，笑得一臉和善。
那是年輕的麥雷格和年幼的艾倫。
青年持著相冊靜靜看了一會兒。
“我和麥雷格是多年的朋友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青年轉過頭，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穿著灰色風衣的中年男人。
“我以為你們是對手。”
“學術上的對手，往往也是最了解彼此的朋友。”中年男人走到他麵前，看著他手中的照片，“……他很為你感到自豪。”
艾倫將它收進了抽屜裡，開始收拾桌上的雜物。
“隨便你怎麼說，生物醫學係已經向我發來了邀請函，我已經決定轉係了。”
“我以為你想要加入我的研究項目。”倫特利用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認真看著他。
“這裡於我已經沒什麼特彆的意義了。”
“我以為你不是這種一蹶不振的人。”倫特利看著他，“彆讓悲傷淹沒了你孩子，你的前途還很光明。”
艾倫停下動作，抬起頭，“你誤會了倫特利教授，這個世界拒絕了我，而我隻能換一種方法去改變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充滿光明的路不止一條——所以，再見了。”
他將抽屜裡的相冊放在紙箱的最上麵，然後把箱子封上。
“等等！”一隻手蓋在箱子上，倫特利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相片，“我希望，你看完這個，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剛剛的提議。”
艾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看向那張被放到自己箱子上的照片，瞳孔驟然放大，他一把拿起那張照片細細端詳。
一片漆黑的火山岩中，有一個蛋形物體凝結在其中，紅光照亮了蛋身上的血色脈絡。
“這是我們的無人挖掘機上的攝像頭在新生火山附近最後傳來的照片。”倫特利觀察著他的表情，笑得意味深長，“看來你們的發現遠比你提交的報告中的要大啊，艾倫·白。”
青年將視線挪到倫特利的臉上，“你想要我為你做些什麼？”
“你是個擅長多學科的天才，艾倫，這個龐大的項目需要你加入。”倫特利的臉上帶著一種征服了上等烈馬的勝利者的笑容，“……以我的學生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