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我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了。...)(2 / 2)

宮闕有貪歡 荔簫 13470 字 8個月前

她恍惚間想起在家時認識的一個街坊家的小孩,那個小孩是有些傻的,明明家裡都是讀書人,他卻七八歲了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閒來無事就坐在院門口自己玩。

可他很實在,對他好些的街坊鄰裡他都記得。若是人家路過,他總會把手裡的東西塞給人家玩。

顧燕時也被他塞過兩回東西,其中有一回是個小馬的木雕。那個木雕顧燕時先前就遙遙看過幾回,好似是他很寶貝的東西,時時握在手裡,鬆都不肯鬆。

是以她有些詫異,蹲下身問他:“你不是很喜歡這個?也給姐姐嗎?”

他重重點頭:“給姐姐!都給姐姐!”

他覺得要對誰好,就什麼都要塞給人家。

顧燕時莫名覺得蘇曜給她備的這些禮也很有那種味道,神情複雜地看他一眼,她驀地一聲笑。

她搖搖頭,自覺不該將他和那個小傻子放在一起比。

他可不傻,大狐狸狡猾得很。

不待她將這些賀禮看完,陳賓就到了。她望見陳賓,立刻站起身,撣撣手就往屋裡走。

“不看了?”蘇曜在廊下問。

她攥住他的衣袖,認真搖頭:“不看了,先陪你待著,餘下的等你睡醒再說。”

陳賓聽得腳下一頓,擰著眉望了眼蘇曜,蘇曜卻顧不上看他,朝她笑笑:“好。”

二人進了屋,陳賓為蘇曜診了脈,藥交給張慶生去煎。蘇曜目光不經意地劃過顧燕時,又掃了眼蘭月,聲色平靜地告訴陳賓:“無蹤衛說,這藥或許是有解藥的,他們正在查。”

陳賓診脈的手一頓:“當真?”他難掩欣喜,“若是找到,藥方先給我看一看。”

“自然,你不過目,朕也不敢喝。”蘇曜淡笑,顧燕時望著他:“是能徹底解毒的方子?”

“嗯。”他點點頭,“但現下隻聽到了些江湖傳言,能不能找得到還兩說。”

“會找到的!”她握著他的手,聲音比他堅定得多,“無蹤衛本事那麼大,有什麼他們找不到的東西?你肯定能解毒,明年今晚,就可以陪我吃壽麵了!”

蘇曜自然聽得出她在哄他,執拗的口吻活像在哄小孩。

他笑出聲:“就知道吃。”

“……”她一下子又瞪起他來,像隻極易炸毛的小鵪鶉。

待得張慶生將藥端進來,他服過藥,很快就睡得熟了。

兩日時間很快過去,蘇曜在七月十六清晨醒來。林城進來稟了些話,顧燕時在林城離開後再度進了屋,蘇曜坐起身:“明天該回宮了。”

“這麼快?”她一愣,脫口而出。

其實並不快,隻是很突然。

蘇曜頷首:“朝中最近不大太平,朕不回去,母後撐不住。”

“哦。”她了然點頭,這便告訴蘭月收拾行裝。但其實也不急,宮裡什麼都有,若真有什麼緊要的東西落下,晚些再找人來取也不遲。

翌日晌午,馬車駛出白霜山一帶,直奔舊都而去。這日的天並不算清朗,雖沒什麼雲,整個天幕卻都陰沉沉的。

顧燕時在這樣的天氣裡總是犯困,一路上哈欠連天卻又睡不著。到了後來,蘇曜聽到她打哈欠就就不住笑,待回到宮中,就催著蘭月服侍她回靈犀館睡覺去了。

他們同行了一段路,到了靈犀館門口,他目送她進去,便走向慈敬殿。

慈敬殿裡燈火通明,隻是白日裡這樣燃燈,反倒更顯得天氣陰沉,讓人心都跟著沉了下去。

太後立在窗前,望向昏沉的天色,俄而聽到宮人稟說“太後,陛下來了”,她長長地緩了口氣:“你們都退下吧。”

滿殿的宮女宦官無聲地施禮,沉默地告退。不過多時,蘇曜入了殿,掃了眼四下裡的空蕩,至她身後一揖:“母後安。”

“回來了?”太後沒有回頭,猶自望著天色。

這樣蒼涼的天色,在冬日裡很多,元月裡更常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些舊事,心緒愈發亂了起來,過了許久才又說:“知道哀家我和催你回來麼?”

蘇曜頷首:“朝臣們認為朕偏寵靜太妃,時時諫言,攪擾母後了。”

太後嗤笑:“哀家才不在意那些話。他們要說,就由著他們說去,總歸如今也沒人能越過去殺了她。”

蘇曜的神思微微一凝,目光稍抬,落在太後的背影上。

她的背影幾十年如一日的威嚴,他兒時總是怕她,心裡又常有些期待,期待她在他麵前等放下些許沉肅,哪怕隻是對他笑一下。

但那樣的光景並不太長,他很快就學會了漠視這些,他變得無所謂她的態度。

可現下,他看到這道背影一鬆,她轉過來,視線定在他麵上:“哀家問你,你大哥到底是怎麼死的?”

蘇曜淺怔,即道:“皇長兄是暴病而亡。”

太後神色一厲:“你休要誆騙哀家!”

“母後何出此言?”他平靜地望著她,臉上沒有分毫波瀾,“當年母後就讓宮正司查過,宮正司並無中毒跡象,隻是患病,母後何以現下突然生疑?”

他言及此處,語中一頓:“便是存疑,母後也不該疑到朕的頭上。”

他眼中滲出戲謔,好似在提醒她,他那時還不到六歲。

“母後總不能覺得,是朕為了爭奪儲位,毒殺大哥吧?”他嘲意更深,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

太後麵色緊繃:“哀家沒有那個意思。”

蘇曜頷首:“那朕就先回去歇息了。”

他說罷再行一揖,轉身就走,冷淡的模樣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心底的不安。

太後卻又開了口:“你也中毒了,是不是!”

一字一頓的聲音朗然有力,末處卻帶了輕顫。

蘇曜腳下驟然頓住,僵了一瞬,回身:“母後說什麼?”

“你中毒了,是不是。”太後的聲音弱了下去,視線緊盯著他,“你大哥……是因為這個毒死的,你也中了毒。你每月都要服用解藥,所以每月你會免朝三天……是不是。”

蘇曜聽著她的話,循循緩息,令自己冷靜下來:“這是哪來的說法?朕倒不曾聽過。”

不及他說完,太後胸中火氣一撞,她忽而提步,幾步便殺至他身前,怒然揚手,一掌狠劈下去。

“啪”地一聲脆響,蘇曜臉上掀起一陣火辣辣的疼。

他吸氣,挑眉淡看太後,太後滯了一瞬,怒氣再度騰起。她盯著他,抬起的手直顫:“哀家從未打過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你老實告訴哀家,多久了。”

蘇曜輕哂:“母後,江湖傳言……”

“哀家還沒有老到神誌不清!”她壓過他的聲音,蘇曜抬眼,見她氣得臉色潮紅。

他終究不敢再做搪塞,垂眸頷首:“從朕八歲開始,到現在……十四年吧。”

太後驚退了半步:“怎麼會……”她怔怔搖頭,滿目不信,“八歲,你八歲的時候,你……”

八歲的時候,他已經在她身邊了。

她自問是個對得住他的嫡母,而他是個養不熟的孩子。

蘇曜扶住她,失笑:“母後想念大哥,將大哥身邊的宮人儘數給了兒臣。可身份最高的那幾個,恰是江湖之人。”

太後愕然看著他,雙目空洞,做不出反應。

她依稀記得,他繼位之後逐漸卸下了曾經的溫潤偽裝,某一日借些小事杖殺了蘇昭留下的宦官。

她還罵了他,鬨得不歡而散。

“這些,不怪母後。”他又笑了聲,笑得輕鬆,“朕中毒的事,母後也不必掛心。幕後元凶與毒害大哥的是同一撥人,朕已查到他們的底細,必能將他們趕儘殺絕,為大哥報仇。母後等著就是。”

“你……”太後怔怔地盯著他。

她覺得他養不熟,就是因為他常拿給蘇昭報仇這件事來說事,就好像她撫養他多年隻是將他當一件複仇的利器。

她總覺得他在故意氣她,心裡惱火不已。

可現下,他的語氣卻並無半分氣人的意思,隻是說得很認真,在認認真真地向她保證。

她驀然驚覺,他沒在故意氣她。隻是在他心裡,她的確隻拿她當複仇的利器。

她一時啞然無話,神思恍惚地被他扶到茶榻邊落座。待她坐穩,他頷了頷首:“告退。”

太後心裡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開始回想自己這些年都做過什麼。

聽他要走,她又忽而慌了。好像怕他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就像她的長子,頭一天晚上還來向她問安,第二日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蘇曜!”她驀地站起身。

蘇曜足下稍頓,側過頭,看到她木然搖頭:“不……不報仇了,你跟他們講和,告訴他們,朝廷願意放他們一馬。隻要他們願意交出解藥,從此朝廷與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既往不咎。”

蘇曜不禁神情複雜,擰著眉看了她半天,輕笑:“母後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想了想,他覺得是她方才神思太過恍惚,便好心地又說明白了一遍:“給朕下毒的人,就是給大哥下毒的人。他們在朕的祖父在位時就與朝廷結了怨,先將父皇逼出了舊都,又害死了大哥,以致父皇十數年來一蹶不振……”

“我知道。”太後怔忪地點著頭,想走向他,腳下卻有些發軟,跌跌撞撞地打著趔趄。

蘇曜不滿地皺眉,還是迎過去,再度扶住了他:“母後慢些。”

她抓住他的手臂,抓得極緊,隔著秋日並不輕薄的衣衫也透出幾分不適的酸痛:“我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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