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顧燕時一邊過得自在,一邊又為寄出去的信憂心。
那封信送出去已有很久了,卻仿佛石沉大海, 杳無音信。她為此隔三差五就要拽著張慶生問一問有沒有會信,卻遲遲沒有結果, 後來連蘇曜都被催得無奈,安慰她說去信時間本來就長, 加上她父母現在不知身在何處,信送到他們手裡也還另續時間。
當然,若說這信半道丟了, 也並未全無可能。他差去的信使固然可靠, 可信送到蘇州後如何轉手才能到她父母手裡, 就非他們能做主的了。
兩場暖風拂過舊都,天好似在一夜之間就變得很熱, 炎熱中又陰雨綿綿了好幾日,大家都覺得不大舒服。
連太後都說:“這天悶得像能將人蒸熟。”
如此, 蘇曜很快就下了旨,請太後與一眾太妃太嬪都去行宮避暑,徐貴妃也早為這天氣抱怨了好些時日,自是隨著一同前往。
顧燕時則被他拉去了白霜山, 相較於正經避暑所用的行宮,她原也更喜歡那山中的小樓小院,一則風景更好,二則少了許多規矩,她和他待在那裡, 偶爾可以設想一下民間夫妻。
兩方人馬是在同一日離的宮,直至駛出京城才分作兩路。顧燕時閒來無事, 揭開車簾看了半晌太後太妃們漸行漸遠的車馬,回過頭時,見蘇曜遞了封信來。
她一怔:“什麼?”
他說:“家書。”
顧燕時顯而易見地一顫,抬手捏住信,滯了滯,問她:“都寫什麼了?”
“我沒看。”他搖頭,說罷伸出手臂搭在她肩頭,露出懶洋洋的笑,“害怕嗎?那我抱著你。”
顧燕時屏息,往他懷裡靠了靠,沉默無聲地拆信。
她從不曾拆信拆得這樣慢過,因為手總在抖,不大使得上力氣。
待得終於將信拆開,她意外地發現信竟很長,數張信紙在信封裡折成了厚厚一遝。
顧燕時將信抽出,先大致掃了眼,是母親的字跡。再細讀下去,字裡行間都是思念。
母親絮絮地寫了許多話,有很多雞毛蒜皮的事,更多的是對她的愧疚。
母親一再地賠不是,說這些年都是他們不好,若有緣團聚,他們日後必定好好彌補虧欠。
顧燕時一頁頁地看,初時還有些揪心,待得讀完,發現自己居然心如止水。
再知曉他們對她做過什麼之後,她已不再信他們了,這些字句擺在眼前仿佛一個笑話,她隻覺得信裡那一聲聲的“阿時”來的諷刺。
阿時,是她的姐姐。
她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蘇曜雖摟著她,卻沒有看她手裡的信。過了半晌,他見她將信放在一旁又扭頭看向窗外,才小心詢問:“說什麼了?”
“我娘說她想來見我,但我爹信不過你。”她口吻冷淡,“她說她會再勸一勸,讓我不要著急。”
蘇曜看看她,輕輕地哦了聲。
車中繼而安靜了須臾,她忽而深深吸氣,終於轉回頭來:“你幫我改個名字吧。”
一雙剪水雙瞳目不轉睛地望著他,這句話她說得平靜異常。
他略微一怔,她抿了抿唇:“顧燕時是我姐姐,我……我沒見過她,也不討厭她,可我不想頂著旁人的名字活一輩子。”
蘇曜緩息,凝神斟酌了一會兒:“你自己改。”
顧燕時蹙眉看著她,他抬手,把她滿眼的不滿捂住:“自己想,為自己活著,彆把這麼大的事交給旁人,懂嗎?”
“……”她鼓了下嘴巴。
她明白他的意思,還有點感動他的這番考慮。可她讓他想,隻是覺得他讀過的書比較多。
她勉強自己思索了一下:“那就把時字去了,隻叫顧燕好不好?反正你叫我燕燕。”
蘇曜一下子蹙起眉,哭笑不得:“也太隨便了吧……”
於是他終於忍不住幫她想了一個:“顧燕回好不好?”
然後自己就說:“不好。”
燕回,他想到的是春意盎然,飛燕銜泥而歸,一片生機。
但這名字落到她那雙缺德爹娘耳朵裡,指不定就要覺得是長女回來了。
做夢!
他的燕燕,才不是彆人。
蘇曜倚向背後的軟墊,雙目發直。
起名字好難啊。日後有了孩子怎麼辦啊……
顧燕時也被難住,攥住他的手:“幫我想幾個帶燕字的詩詞,我湊一湊?”
“嗯……”他清清嗓子,“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顧燕時擰眉,心下認真組了一遍字,搖頭:“彆的呢?”
蘇曜:“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顧燕時略作沉吟:“還有嗎?”
“濁酒一杯家萬裡,燕然未勒歸無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