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妃壽辰後, 最大的節日便是春節。
不過在春節前，尚有元旦需要渡過。
距離元旦隻剩下不到三日，整座京城內已經被鵝毛大雪所覆蓋, 茜月閣也經過數十位工人們辛苦的數月趕工建造完成，顧以昭安靜地望著窗外紅梅傲雪而立的景象，慧雲在他的旁邊打坐，香爐中白眼靜謐地升起，環繞在書房內。
但這一幅平和的畫麵很快便被打破。
“嘭！”
不知道是第幾次, 軒轅邪用腳踢開了茜月閣的大門, 怒氣衝衝地坐在桌上, 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囫圇地飲下。
“陛下, 又是為何事煩躁？”
軒轅邪惡狠狠地咆哮道：“還不是那些大臣！哼！愛卿不給朕照妖鏡朕還不知道，朕的朝堂之上居然立了二三十隻隻妖物！朕瞧著照妖鏡中那一隻隻用後腿站立的豺狼野獸, 就恨不得將他們統統砍死！低賤的妖物莫不是要占領我大薑王朝！”
顧以昭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自打高太妃壽辰宴過後, 胡嬌嬌便起了危機感, 對朝堂上的動作大了很多，大到哪怕是身在後方不明朝堂勢力的顧以昭也明顯覺得不對勁，更彆提軒轅邪了。
於是，顧以昭便請慧雲製作了一麵照妖鏡, 這枚鏡子沒有其他能力，僅僅是能讓持鏡者看到妖物原型, 若是碰到妖怪的話，便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原先, 前朝上的妖官除了佘瑜之外隻有寥寥數位，所以軒轅邪即便清楚佘瑜不是人，但想著它被胡嬌嬌管製也出不了什麼格，完全算不上威脅, 就默許了妖官的存在。
結果這才多久，妖官的數目就膨脹到令他產生威脅的地步了！
要知道如今他和胡嬌嬌因著顧以昭產生了隔閡，對方明麵上和以前一樣，暗地裡卻搞這些花招，指不定存在著謀權篡位的心思！
那些能夠化成人形的妖怪動輒有幾百年修為，如果在朝堂上發作了，得死多少他的人！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顧以昭見軒轅邪發怒的點居然不是出於“人命”，而是自己的臉麵被作踐了，暗含諷刺地瞥了一眼。
“陛下可聽說過最近京城中不時便有失蹤案發生？京城可是天子腳下，那些食人妖物，天生便與人族勢不兩立，這日從陛下腳下奪了食，嘗到了好處，明日便不聲不響占領朝堂，來日……陛下可要小心了。”
這倒是一番實話，隻是軒轅邪作為皇帝早就該發現了，用不著顧以昭現在提醒。
軒轅邪一聽，暴跳如雷：“朕這就將那些妖臣統統抓住處死！”
“陛下說得有理，然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否則打草驚蛇，那些嗜血野獸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
顧以昭將軒轅邪安撫下來，溫聲說，“在下有一些想法，陛下不若聽一聽。”
“什麼？”軒轅邪知道顧以昭對政事不感興趣，但是若牽扯到無辜百姓性命便會認真起來。
這份淡泊與慈悲讓他很是受用，至少在胡嬌嬌背叛他的情況下，被他所寵愛的顧以昭不會產生威脅。
“大薑王朝原本有一座伏妖司，自從皇後上位後，伏妖司便廢了，若是皇後存著謀權篡位的心思，隻怕從那時便已經開始計劃。可重啟伏妖司並非一日之功，所以臣便想著，陛下不妨召集一批能人異士，建立一座司天閣，新立‘國師’一職，不事政務，隻為護佑陛下，避免妖孽禍亂朝綱。”
軒轅邪一聽，鼓掌拍好：“不愧是朕的愛卿！舉手投足間便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朕這就廣告天下，去尋來能人異士！”
“欲速則不達。”顧以昭語重心長地道，“如今妖孽滲透朝綱，陛下命令難免為它們所知，屆時依然要打草驚蛇。”
軒轅邪認真地點了點頭：“那你說，朕現在應當如何行事？”
當初伏妖司被廢，不隻是胡嬌嬌從中作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軒轅邪本人也覺得那些強於自己的能人異士不好掌控，他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信。
但彼時天下太平，此時他就不得不借助那些能人異士的力量了。
顧以昭淡淡地說：“陛下可以模仿前朝，借著‘春節來臨，為國祈福’的名義，先立國師。在下不知陛下知不知道，今年一年內，出了京城去外麵打聽一下，就能聽到有許多人失蹤的傳聞，立下一名國師，也是為了令民眾安心，從此對陛下更加虔誠。”
軒轅邪撫掌大笑。
“不愧是朕的美玉君，竟能想出這麼一個好辦法！既然美玉君是修道之人，那麼……”
“不妥，陛下。”
顧以昭斷然拒絕。
軒轅邪笑意頓了頓，突然想起了什麼，眸中對顧以昭更添一分信任。
是了，當年胡嬌嬌也是一副對政事不感興趣的模樣，如今不就主動乾涉起政事了麼？
但現在，自己提出這個建議，立馬就被否決了，想必對方是真的對朝政不感興趣。
“朕覺得美玉君是一位很合適的人選，為何不妥？”
顧以昭留下一個清淡冷冽的背影：“一來，在下不願被大薑王朝桎梏，留下一份因果；二來，陛下對在下心懷偏頗，在下任國師一職，在旁人看來興許不公。”
軒轅邪：“那美玉君可否有舉薦之人？”
顧以昭故意停頓了片刻，目光與慧雲短暫的交彙，悠悠地開了口。
“在下認為，慧雲法師的弟子慧真十分不錯。”
這個答案，不得不說讓軒轅邪十分震驚。
按照他所想，顧以昭十有八九會推薦慧雲。
對於慧雲，他的觀感說不上好壞，隻覺得這僧人是真的對諸事都不關心，看著還挺讓人放心的。
……所以慧真是誰？
不怪軒轅邪不知道慧真，哪怕慧雲前些年在民間風頭頗盛，傳入他耳中也不過爾爾，慧真就更是一個寂寂無名之輩了。
但既然是顧以昭的推薦，軒轅邪還是打算聽取的。
“哦？那個慧真法師可有什麼過人之處？”
“過人之處倒是算不上。”顧以昭淺笑著回答道，“慧真年紀不過十六，心性赤誠單純，不會生出二心，也不會讓妖物過於忌憚。二來此行對於慧真而言，也當得重大試煉，之後有慧雲法師親自在背後指點，想必慧真能夠在宮中修為大增。除此之外，在下還存了推廣佛道的心思。”
換而言之，就是這孩子力量不足，沒什麼威脅，可以充當個門麵，真正出手之人可以是其他人。
“有道理、有道理！”
軒轅邪就喜歡聽顧以昭將原因揉碎了告訴他，也省去了他閒想的功夫。
但外人自然不知道顧以昭沒有舉薦慧雲的真正原因，便是不想讓其背上因果，白白卷入麻煩。
至於將慧真小和尚推上去，那就不要緊了。
孩子年齡還小，心性不定，很多事情沒體會過，談不上徹悟，趁著此番入宮的機會，看看人生百態增加閱曆，有助於修煉……總歸有顧以昭和慧雲在後頭看緊了。
就這樣，這件事便拍案定下了。
慧雲使用了千裡傳音的法術，以紙鶴傳音，不過幾天功夫，慧真那邊就能收到消息，到時候能在春節到來之前入京。
而感覺確定了一件大事的軒轅邪心中暢快了許多，當晚就又在茜月閣宿下。
算起來，他已經一個多月沒去找胡嬌嬌了。
直到元旦當天，在顧以昭的一番勸誡下，他才覺得自己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應當給胡嬌嬌一個麵子。
元旦當年是要吃元宵的，象征團團圓圓，因此按照傳統，這一日皇帝不會去彆的宮妃那兒，隻能去找皇後。
於是軒轅邪便去了鳳棲殿。
與茜月閣清冷縹緲的裝修風格不同，鳳棲殿極儘華貴，內裡是大片大片的金、黃、紅色。
見慣了茜月閣，軒轅邪一時間竟覺得眼睛晃得生疼——這也太暈了。
不過之所以裝修成這樣，是因為胡嬌嬌喜歡。
胡嬌嬌最愛奢靡豔麗之物，她必然會將最珍貴的珠寶戴在身上，時時刻刻都令自己豔光四射。
也就她容貌美豔，才能壓得住那些事物，但她卻不太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過於繁重瑣碎的飾品一件件壓在身上，她很容易便被淹沒在珠寶之中。
以往軒轅邪沒覺得不對，可習慣了顧以昭營造的仙氣飄飄的高級感，胡嬌嬌這就落了下乘。
“嗬~陛下可還知道回來？臣妾還以為陛下不再顧及與臣妾多年恩愛，轉而去尋旁人了呢！”
胡嬌嬌嬌嗔一聲，將衣服往下撩了撩，舉手投足間都是魅惑的風情，整個人好似披上一層粉紅色的水光，便是那氣息都帶著一股迷醉芬芳。
但其實，彆看胡嬌嬌表現得像是服了軟，心中卻是一直憋著一股氣。
氣的還是跟先前一樣的點：軒轅邪好似是膩了她的魅力，轉而投入另一個她覺得比不上自己的男人的懷抱，這就跟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搶走了一樣，誰能氣得過！
特彆是對於一隻妖狐而言。
可惜這段時間軒轅邪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更彆提將人奪回來，如今她已然使出渾身力氣，想要從顧以昭手上扳回一局。
瞧瞧現在軒轅邪也就表麵光鮮，內裡空虛得厲害，可想而知是玩了多少“花樣”才會變成這樣！
她是一個貪心的女妖，如今前朝上她已經在軒轅邪和顧以昭等人“不知不覺”地情況下站穩了跟腳，自然也想要更多。
“嗬嗬~皇後，朕今日便好好陪你，過來吧。”
軒轅邪覺得這段時間吃慣了清爽之物，偶爾來點大魚大肉應當不錯，於是便也當先前的齟齬不存在，打算和胡嬌嬌親昵一番。
在劇情中恩愛無比的帝後，如今時隔多日見上一麵，也各自存著不純的心思，說來也是可悲。
胡嬌嬌心想“自己的魅力果真是不俗的”，便一邊跳著魅惑的舞步，一邊將外麵罩著的層層紗巾拋飛，最後嫵媚又嬌柔地一倒，便倒在了軒轅邪的懷中。
“陛下這段時間沒來，可得好好補償臣妾，今日臣妾可不想讓你從榻上下去……”
她吐氣如蘭地靠近軒轅邪，不過那口氣卻是淡淡的粉紅色，乃是妖狐一族能夠迷惑凡人神誌的妖霧。
因著帝王有龍氣庇護，所以妖氣影響不大，但影響不大不代表沒有影響，並且軒轅邪還是一頭沒有化成真龍的魔蛟……
就在胡嬌嬌心中已經盤算著讓軒轅邪如何化作一隻野獸時，對方的麵色卻開始發白、發青。
最後……
“嘔~”
軒轅邪重重推開了胡嬌嬌，彎著腰乾嘔了一聲，看樣子沒把胃都吐出來算是幸運的。
“！？”
胡嬌嬌被推倒後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反應，笑意僵在臉上。
而反應過來後，她目眥欲裂，那道乾嘔聲如同一個無形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的臉上。
她覺得自己被扇得眼歪嘴蟹、七竅流血，自己作為狐妖的尊嚴就這麼在嘔吐物下被狠狠踩了幾腳。
但胡嬌嬌不知道的是，在顧以昭熏香的作用下，她的妖氣對於軒轅邪而言不是什麼花果香氣，而是狐狸的腥臊臭氣。
“陛下這是在羞辱臣妾麼？臣妾竟是讓陛下惡心到腸胃不適了？好、好、好！很好！”
如果說先前她還存著幾分不甘，打算要重新讓軒轅邪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然後被她羞辱作踐，可現在……她隻想將軒轅邪千刀萬剮！
而被惡臭熏了一嘴一臉的軒轅邪，刹那間就沒了那綺念，甚至覺得整間鳳棲殿都是不對勁的氣味兒，便顧不上什麼元宵佳節的傳統，轉了身就往門外走。
在禦前侍衛和過往宮女太監的視線中，他對著外麵深深地吸了口氣，揚聲道：
“來人呐！照料皇後飲食起居的宮女何在！”
守在門外的大宮女重重地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在！在！奴婢彩娟，正是陛下吩咐過來照料皇後的！”
軒轅邪因著興致被破壞而感到憤怒，指著這宮女就開始質問。
“朕問你！皇後多久沐浴一次？身上怎的沾染如此濁氣，實在是……粗鄙不堪！”
大宮女已經被嚇到哽咽，又是覺得自己無辜。
“陛下，皇後娘娘每日沐浴兩次，早晚各一次，今早興致來了，才沐浴過呢，還不過半個時辰。”
軒轅邪懷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皇後身上、口氣皆是惡濁不堪，你們可有好好侍奉？”
大宮女：“奴婢萬萬不敢怠慢皇後娘娘！”
殊不知，旁白的人聽著都要嚇出冷汗了。
——粗鄙、惡濁、不堪……這些詞彙，居然被陛下用在了皇後身上，還不是兩人私下裡談話，而是被陛下廣而告之。
皇後這番可真是出了大醜，他們這些下人，還有活路麼？！
胡嬌嬌何曾被這般當眾羞辱過，此前她活了一千年，都沒有人說她臭。
“軒轅邪，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
她幾乎忍不住妖氣，就要將手部變為原型，將軒轅邪的一張臉撓爛，讓對方看看踐踏了她尊嚴的後果。
“站住！彆動！不要讓惡臭傳出來了！”軒轅邪驚悚地倒退了兩步，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擺脫不了胡嬌嬌身上的惡臭，“朕不過實話實說而已，你好自為之，速速滾去沐浴！”
說罷，軒轅邪逃也似地離開，生怕惡臭追上自己。
經此一遭，軒轅邪算是徹底厭棄了胡嬌嬌，直接將其囚禁在鳳棲殿內不得外出，並發出聖旨，稱胡嬌嬌德行不足以擔上皇後之位，將後宮的權力交給了高太妃。
當日見證了這一幕的禦前侍衛和宮女太監們這才放心：照著當前發展，下一步怕不是要廢後了。
而這事兒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就傳入到了顧以昭耳中。
雖然他對大多數宮中瑣事不感興趣，但架不住服侍他的嬰公公是個喜歡說話的人。
對於嬰公公而言，既然已經被皇帝指派到顧以昭身邊，便意味著他已經站了“美玉君”的隊，便也樂得看到胡嬌嬌出糗。
沒多久，軒轅邪也回了茜月閣，麵色發白地抱怨道：
“那妖女身上怎會突現惡臭，莫不是想要將朕直接毒死，好取而代之？”
這個皇後，必須要廢！
哪怕不是現在，也是在不久後的將來。
他要儘快將朝堂上的妖臣全部除掉，再將南宮璃背後的勢力挖出來，等一切都搞定後，他就不用受到威脅了。
也是他先前犯蠢，明知胡嬌嬌是一個妖物，還要給予寵愛，該死！
此時，顧以昭發話了。
“陛下能皇後身上的惡臭，興許是在下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