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童明白她二伯為什麼這麼高興。
她聽人說過,她剛會說話那會兒,是喊二伯爸爸的,每喊一聲,二伯就會把她抱起來顛一顛,但沒喊幾天,爸爸這稱呼就落到了杜國全頭上。
杜童覺得,上輩子,也許他也在等她這聲爸爸。
奈何她那時一心撲在親生父母身上,完全忽視了她二伯,到他過逝,她對他的稱呼都隻是二伯。
夕陽餘暉沒入山澗,杜童弄了滿滿一背簍桑葉,從林中踏了出來。
“杜童,你弄桑葉啊,你家的蠶還沒有結繭嗎?
才出林子,杜童便撞上了幾個在地裡翻地瓜藤的媳婦,其中一個媳婦見杜童過來,停下手裡的活,笑吟吟地打了聲招呼。
“快了,再過兩三天差不多就能結繭。”杜童抹了把頭上的汗水。
“公社已經在收繭了,剛開始收,價錢比去年貴了一塊二,你讓你奶盯著些,早賣價格高。”杜震媽也在地裡乾活,聽人說起繭,抬頭便道。
杜童點了點頭:“好,回家我就給奶說。”
家裡養的蠶,賣掉也有一百來塊。九幾年錢很金貴,養一茬蠶,差不多就夠地裡的肥料錢了。
杜震媽笑了笑,話題一轉:“童童,小震是你大侄子,你多操點心,往後他有沒有出息,可就看你了。”
“桂花嫂,你還真打算送杜震去讀書啊?”
杜震這幾天一直跟在杜童身後,見天抱著書,大家夥都知道,杜震要繼續讀書,這不,聽杜震媽說起這話,有個媳婦就插了嘴。
杜震媽歎口氣,無奈道:“他要讀,不送能怎麼辦?”
“我記得你家杜震成績一般般吧,好像也沒被一中二中三中錄取,你這是打算讓他讀幾中?”
杜震媽:“六中,等農忙完了,他爸就去六中給他報名。”
“錢多閒得慌吧,六中能讀出個啥來,我聽說,今年六中就三個考上大學的。”
“有那錢,還不如攢著,給他娶媳婦用。”
“可不就是,高中讀不了一二三中,就沒必要再讀,讀也是浪費錢,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
附近幾個人一聽杜震媽真要送他去讀書,嘴跟鞭炮一樣,登時說了起來。
杜震媽:“他吵著鬨著要讀,他爸也同意,就讓他去學校再混三年吧。”
杜震媽其實也沒想繼續送杜震讀書,是她家老大寫信回來,說弟弟既然想讀,那就送他去,甭管他書讀得怎麼樣,考不考得上大學,隻要能混張高中文憑,以後出門找工作都要好找很多。
讀高中是花錢,但自家也還供得起。
但既然都要讀了,那她當然希望他能讀出個樣來。村裡麵最會讀書的就是杜童,兒子跟著她,能讀進去多少先彆提,至少態度上,就比上學那會兒積極了許多。
這幾天晚上,她都看到兒子在背啥公式了,端這一點,就有很大的進步。
“周嬸,話可不能這麼說,雖然六中比不上重點高中,但也有考出來的。”
杜童聽到大人們關於讀書的談話,心裡忽地就有些不舒坦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人們永遠不知道,他們閒聊的話,對還處於懵懂期的孩子有多大的傷害。
杜震想讀書,還沒開始,周圍就充滿了否定的聲音,長期下去,杜震可能真的以為他讀不出來。
“小丫頭不懂了吧,這讀書也得看天賦的。”
“遠的不提。我聽我家小倩說,你們這一屆有五個初三的班,兩三百號人,結果考上重點高中的就隻有八個,被鳳凰一中錄取的,還隻有你一個。你們一樣的老師,一樣的學法,為啥你能行,他們不能行?”
“這啊,就是天賦。你媽當年跟你盧姑父一樣,都當過老師,她要不是臨近考試時,生了場大場,沒去參加,她啊,不定也是大學生。”
“你聰明,那是遺傳了你媽。”
杜童看著說個沒完,還把話扯到沈梅身上的周家嬸子,腦袋一歪,轉頭看向杜震媽:“一分天賦,九分努力,大嫂,你家杜震不傻,隻要能讀進去,成績絕對不會差。”
跟杜震相處了幾天,杜童真不覺得杜震傻。複習時,他不懂的知識點,她隻要稍微給他講一下,他就會明白過來,並且還能舉一反三,遇到同樣的題,他還能自己解。
連他最差的英語,也在弄懂音標後,有了很大的提升。杜震初中成績不好,很大原因是自製力不夠,把時間都用到了玩耍上。高中三年,努努力,他真有機會考上大學。
“哎呦,小丫頭真會說話,對,一分天賦九分汗水,讀書就跟種地一樣,不先出汗,哪能有收成。”杜震媽被杜童那認真勁給弄笑了,樂嗬嗬地說了一句,轉頭就和那幾個說她兒子讀高中是混日子的媳婦懟了起來。
杜童見狀,沒再說話,背著桑葉回了家。
家裡的蠶看著是快成繭了,昨天喂的桑葉都沒怎麼動。杜童在養蠶的木板前站了一會兒,乾脆也不喂蠶了,轉而清理起了木板上的桑葉殘枝。
“童童,回來了沒?”
剛清理完,壩子上就響起了肖中雲的聲音。杜童應了一聲,走出牛圈,在屋簷邊的石盆裡打了一瓢水,洗乾淨手,去了壩子上。
“奶,什麼事?”
“明天你去趕場吧,家裡沒洗衣粉和鹽了。”肖中雲把手上的小板凳擱下,讓杜童明天去趕場。
“好,二伯明天也一起去。”杜童跑進屋,從溫水瓶裡倒了大半碗水,兌了半勺白糖,端給她奶喝。
肖中雲接過水:“家裡那麼多活,你二伯哪有時間。”
杜童甜甜一笑:“先前貴三叔找我,說收養證明的材料已經審核完了,就等明天二伯去簽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