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的密林位於與郊外一處山崖上,山崖地勢高聳,從山腳處覆於其上的樹木隨著地勢增高而愈發茂盛。
這處山崖名為絕情崖,是衢州的最邊陲,同時挨擠著凡間最為廣闊的海域之一——夕隴海。
江危樓與隨之遊停在山腳下,開始原地結印啟用神識探尋著這片密林。
絕情崖占地麵積極大,地勢險峻,再加上如今正是子時,神識能覆蓋的範圍有限,他們也不得不走走停停耗費好一番力氣。
幾個時辰過去,他們才探查到了半山腰的那幾個弟子所到之處。
方圓幾裡儘是搏鬥後留下的斷枝木屑,淡淡的血腥味混著潮濕的泥土中,不知名的鳥類或是昆蟲聲音聒噪,地上厚厚的葉片不止是被風吹還是什麼生物爬過發出詭異的窸窣聲。
若有似無的妖氣在坤其中彌漫著。
江危樓凝神查探著當時的現場,卻聽隨之遊呼吸有些粗重。他看過去,隻見她兩手抱著胳膊走來走去,頗有幾分不耐。
他有些疑惑,“隨師妹,你是覺得冷嗎?”
隨之遊抬眼看他,又看了看身邊燃燒的火符籙,道:“修仙之人,怎麼會覺得冷。”她想了下,才又道:“隻是不舒服,這裡,太潮濕了。”
這會兒已有幾分天光,墨色的天空中翻湧著灰白色的雲層。此刻已是寅時,遮天蔽日的林中,正是更深露重的寒冷時候。
江危樓兩隻夾起一張火符籙,又念咒聚起了些枯枝樹木,催動符籙搭起了個小型篝火。
他坐到了一邊的樹根下,低聲道:“並不著急,驅幾分寒氣再繼續行進吧。”
隨之遊揮了下手指滅掉懸在肩膀上的照明火,與他並肩坐了下來。
江危樓盤腿而坐,開始運轉靈氣疏通經絡。
隨之遊也沒說話,撚起一根樹枝挑動著柴火。
半晌,江危樓睜開了黑眸,“隨師妹這麼安靜,我都有些不習慣了。”
隨之遊眨了眨眼睛,“危樓師兄,難道我的含情脈脈終於打動你了,你也開始關心我了?”
“這密林處,似乎藏了些你的秘密?”江危樓嘴角勾起了笑意,橘黃色的火光映在他臉上,顯出了幾分詭譎的深意,“還是,有什麼東西讓你觸景生情了?”
隨之遊突然覺得,搞不好她能和江危樓共情了。這種被探究過往的感覺,確實挺讓人惱火的。
不過她並不打算跟著他的話走,又老調重彈,“師兄,我明明幫了你殺了那些你討厭的人,你為什麼對我敵意這麼大呢?”
“有嗎?”江危樓反問,皎潔的笑意淡了些,許久後,他才道:“許是,我無法參透你為何無來由出現,又自作主張摻和進了我自己的事情來。”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異數。
他溫聲道:“隨師妹,你的喜歡似乎過於突兀了,總讓我懷疑你彆有所圖。”
隨之遊:“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還是那句話,你接不接受無所謂,但我一定會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水眸澄澈,“還是說,危樓師兄其實不是劍修,而是無情道道修,才這般觀音容貌惡鬼心腸?”
江危樓聽過無數次這樣的春思,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般……如此篤定麵前的人毫無真情。這一刻,他反倒是笑出了聲,不同以往和煦得溫柔淺淡的輕笑,而是略顯肆意的朗聲大笑。
一瞬後,他道:“隨師妹既然如此一往情深,難道不知,我修的是天機縱橫。”
天機縱橫乃是修仙界萬中無一的人才能修的道,因為此道的職責即——聆天命,應天機,縱橫興衰。而依靠此道飛升的人並不多,自薑子牙悟出天機道,而鬼穀子又以此為基礎悟出天機縱橫後,這萬年間再無人能以此道飛升。
用大白話解釋就是,堪破天命,然後順應天意攪動凡人界政局朝堂令其氣運走向興或衰。
隨之遊聞言愣住了,“所以你的身體……”
江危樓沒說話,溫聲道:“沒錯。”
能修天機縱橫的人萬中無一不僅是它挑資質機緣,同時也會不斷透支陽壽法力,即便再有資質的人如果遲遲無法堪破天命便極其容易直接隕落。而江危樓如今已是上等境界中的佼佼者,但看起來仍然受著天機縱橫的影響。
隨之遊有些頭疼,沒想到她隨手挑的花瓶大冤種居然偏偏是天機縱橫的人。
他若是飛升了便直接成了薑子牙的徒子徒孫,捏死她輕輕鬆鬆。但他不飛升也不代表好對付,能堪天命自然也能堪劫數。
雖不知他能算到哪一步,但光算出來皮毛她也難辦啊。
篝火仍在燃燒,劈裡啪啦的火星濺出點點光來。
江危樓靜靜地欣賞著隨之遊臉上複雜的神情,卻偏偏裝作不知似的,笑容和煦,“隨師妹可是心疼了?”
算了,反正她對他該惹的也惹了,如今再換目標恐怕也難逃江危樓的魔掌,不如乾脆繼續相愛相殺得了。
成功,就準備飛升。
不成功,就去死。
這沒有劍尊她還得當劍尊繼承人的破修仙界她待不下去了。
她巧笑倩兮,向著江危樓湊近了幾分,語氣曖昧地試探道:“那你有沒有給自己卜卦過?有沒有算到我。”
江危樓淡淡地道:“算過兩次。”
隨之遊道:“怎麼樣?是不是算出來了我是你命中的道侶?”
江危樓道:“第一次算,卦象說我因果已結,理應順應天命,聆聽上意。”
隨之遊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江危樓笑道:“第二次算,卦象說塵緣未斷,囹圄大劫。”
隨之遊納悶了,“我在哪裡?還有為什麼兩次不一樣?”
“第二次算,是你斬了方家人後的卦象。”江危樓笑意更溫柔了,“隨師妹,你覺得你在不在卦中呢?這異數到底是怎麼出現的呢?”
隨之遊:“……”
他怎麼真就不恨方家人了啊!她還想著討好他才動的手,誰能知道他沒有塵緣要斷啊!
這一刻隨之遊終於理解,原來江危樓還真不是為了揭黑曆史想滅口,人家隻是報複毀了自己道途的異數而已。
如果,這個異數不是自己就好了。
*****
兩人隻是休息片刻便立刻繼續查探密林,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他們終於隻剩下山崖頂部了。
而這一路上,他們並未查到那攻擊弟子的妖物行蹤,更彆說疑似煉妖驅使它們的煉妖道修。
到了崖頂,濕潤腥鹹的海風將他們吹得清醒了些微,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淡粉色的雲成了太陽的麵紗。
這時已差不多卯時了。
最遠處靠近海邊的山頭立著塊半丈寬的巨石,巨石上刻著潦草的“絕情崖”三個朱砂染的字。
兩人催動神識,繼續查探,江危樓卻突然一聲不發走到了巨石前。
隨之遊:“發現什麼不對了嗎?”
“這裡,似乎有劍插進去的痕跡。”江危樓摩挲了下巨石上那並不明顯的劍孔,探了下又道:“從深度來看,起碼合體前期。不過——”
他黑眸若有所思,嘴角笑意淺淡,“隨師妹,你過來探查一下吧。”
隨之遊搖頭:“不用了,我聽說過之前那裡曾有人插了一柄龍晶玄鐵鑄就的劍。”
龍晶玄鐵,乃五千歲的蛟龍蛻下的護心鱗以丹尊才能燒出的三昧真火煉化後的稀有材料,因為它會浮現出五彩斑斕的黑這種炫酷效果。除此之外,耐久性極強,堅固無比。一小塊材料都能賣到天價,以此鑄劍更是豪奢之舉,不是因為貴,是因為這玩意兒一般都當裝飾用。
隨之遊雖然不屑這種炫富之舉,但能理解,誰不喜歡裝b呢?
江危樓道:“此等珍貴之物何會有人插在這裡?”
“或許是劍是什麼定情信物,但兩人分手了?”隨之遊漫不經心地說著,“也可能,是有負心人用劍將道侶插在了這石頭上也說不定。”
江危樓聞言,卻仍是說,“不過師妹還是親眼過來看看比較好。”
隨之遊看著他身後的萬丈懸崖,隻覺得他圖窮匕見。
不是,這誰敢過去啊,玉皇大帝掉下去了都得在閻王府排隊做核酸吧。
她立刻顫動著紅唇,眼睛濕潤,“不行,我恐高,危樓師兄,你便一人探查吧。”
江危樓:“那你怎麼禦劍飛行的?”
隨之遊:“……”
江危樓:“隨師妹為何不敢靠近我呢?難道隨師妹變心了?”
隨之遊:“不可以靠近,我實在太傾慕江師兄了,你的光芒幾乎要將我融化了。我不配站在你身邊,就算隻是看著你,我也會自卑。”
江危樓挑眉,黑眸沉了幾秒,正準備施法卻陡然聽見感覺到怪異的晃動。他立時飛身起查探周圍,隻見成片連綿不斷的山林都像是複蘇了一般晃動著身軀。
隨之遊直接念咒禦劍飛離原地。
一陣散發著不詳意味的黑色光芒陡然於成片的樹林上顯現。
接著,一陣地震山搖,仿佛棲息於樹下的巨人蘇醒了般,所有樹木陸陸續續拚湊出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巨型“樹”人。
巨型樹妖成形的下一秒,無數尖銳的樹枝便如滿天星河般與空中向他們狠狠刺過去。
江危樓迅速畫出一個法陣開啟了屏障,一麵兩手結了未敷蓮合掌開始施法。他看了眼正在躲避的隨之遊,眸光一動,便悄然朝著她腳下施了兩道術法。
師妹,不知你是否能熬到伏妖結束呢。
他低笑了聲。
隨之遊像隻著火的猴子一樣禦著劍在空中竄來竄去,一時間愈發恨自己臥底這個餿主意,在這裡丟儘了最帥的劍修的尊嚴。
這樹妖雖然身形巨大攻勢凶猛,但實際外強中乾,所有的攻擊仍是物理上的投擲。
江危樓看出來了這樹妖並沒有靈性,恐怕並非是修煉成妖,而是有人強行將這片樹木捏合出了個形狀又灌輸進了靈力。
看來那煉妖道士果然還在附近,而且手上恐怕也沒有了其他可以驅使的妖了才想出了這種餿主意。
他便再次結印,霎時間屏障前多了兩個符籙法陣,隻停頓半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持續投擲的樹妖飛過去攔腰穿過又回旋。
“哢嘡——”
樹妖上半身直直摔在地上,又是一聲巨響,聚攏著的樹木到處四散。
在空中表演燙腳的隨之遊鬆了口氣,嫩娘,累死個人嘞。
但她的放鬆沒過多久,因為片刻後,剩下的樹木再次以極快的形狀聚攏成一個新的完整的樹妖——隻是體型比方才少了不少。
或許是因為身形小了些許,它的動作也靈活了不少,連投擲堅硬鋒利的速度與力道都更勝之前了。
隨之遊再次被迫開始了燙腳之旅,竄來竄去,生怕被紮成個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