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的慶祝聲響徹西華壁山,吵鬨得滿山的樹都時不時晃動著像是煩了一般。
鹿淞景目送隨之遊接親成功後便離去了,但這樣的大喜事,他作為隨之遊的親傳弟子自然也是不能離太遠的,隻是在外麵與眾賓客坐著吃些吃食。
這種日子裡,鴻蒙派自然是不吝惜財力,各種靈果山珍都如數呈上。吃得各個交份子錢的修真人滿麵紅光,直呼吃撐了不虧,餓三天再來小賺。
鹿淞景在的這一桌人身份都不低,張嘴就是內部機密最新消息,動輒就輪流敬酒呼叫大哥二弟。隻有鹿淞景,即不參與他們的商業互吹也不敬酒,抱著劍打盹。
“鹿道友,你師傅大好的日子,你怎麼沒精打采?”
“就是就是,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好的,你也算東道主了。”
“來來來,本座敬小道一杯!”
這幾人這番勸酒下,鹿淞景倒也沒拒絕,他本就是很擅長這種應酬社交的人,隻是沒心情罷了。見他們這樣說話,他也隻得打起精神,露出個笑說:“我算個什麼東道主,不過是聽從門派忙活了幾天,趁著這會子歇歇咧!”
鹿淞景舉起酒杯,又道:“怎麼有讓大能敬我這小輩的道理,自然是我來,擾了幾位雅興實在是失禮!來,敬幾位大能,請見諒!”
他這十分上道的話和舉動倒是讓幾個人十分滿意,又笑顏逐開繼續聊些瑣事打趣他了,他也不反駁隻是咧著笑,垂著眼膜盯著酒杯。
“轟隆——”
一聲驚天累陡然在空中劈下。
灰色厚雲密密麻麻聚攏起來,日頭被遮得嚴嚴實實,狂風大作卻也吃不散。
“是——雷劫——?!”
不知道是哪個道友擠出尖細的聲音喊了句。
在座的修仙人立時嘰嘰喳喳嘈雜起來,但又在一瞬間,陡然爆發起更大的吵聲。
鹿淞景隻覺奇怪,順著議論聲看過去,薄唇一動愣在原地。
轟隆雷聲不斷響著,一道道電光打在地上,灰沉的霧氣中浮現出一團淡淡的光芒。
緊接著,這團光芒便立時化作一個臃腫的人影。
人影一步步走過來。
“轟隆——”
天雷歪歪打在人影邊上,霎時間映出了此人陣容——正是隨之遊!
她的黑發散落幾縷,滿頭金釵銀簪鬆鬆垮垮,婚服上是鮮豔至極的大片血跡。她懷中抱著同樣穿著喜服的江危樓,他胸口插著一把銀色利劍,血液順著劍口處流淌。她一步步走向一座山洞府的至高處,賓客席身後的那座山頭,每走一步,地上的血印便多一個。
隨之遊並未應劫,作亂的雷便到處落下,每次都隻打在她身後。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在她經過時便陡然安靜,走過後,卻又再次響起,議論聲卻更大。
“這這這——隨真人竟殺夫證道了……?!”
“難怪!難怪這氣象,竟是突破之兆啊!”
“隻是這天雷如此洶湧,恐怕是飛升之雷啊!竟是因殺夫?荒謬!”
鴻蒙派的掌門和各個長老麵色鐵青,施法傳音正在驅散賓客,深知殺夫證道此事有損名聲。但可惜一切發生得太快,他們動作仍然慢一步。
鹿淞景眼見修真人們都在爭論著想繼續看熱鬨,弟子們正在努力維護秩序,他沒有參與其中,一轉身也化作光芒瞬間消失於原地。
片刻後,他呼出劍來飛向一座山洞府的製高點。
每個門派的峰頭都是其主人和親屬的墓穴。
鹿淞景剛浮現出身形,便看隨之遊已施法化出了墓穴。
她將江危樓放入土中,伸手拔出了他胸口的劍,施法止住仍在冒血的窟窿。隨後,再次施法清理了他身上的臟汙,幫他整理了好儀容。
隨之遊黑眸平靜,漂亮的側臉也無甚表情,儼然不像在新婚之日殺了丈夫的人。但她的動作卻又十分溫柔,有條不紊,很是小心。
目睹著這一切的鹿淞景心臟跳得飛快,身後冒出微微冷汗,腦子幾乎有些空白。他感到荒謬,甚至於無法理解她這矛盾的表現。
她愛江危樓嗎?
愛他為什麼要殺他證道?
她不愛江危樓嗎?
那為什麼如此珍重小心將他葬入洞府的山頭?
泥土逐漸覆蓋住一切,他純白的發,好看的眉目,再到身上乾淨如新的喜服。
最後,隻差立碑了。
鹿淞景看見隨之遊兩手結印施法,驟然間,一把劍被發出瑩瑩的光芒。最後,它發出“泠泠”聲音,深深插入土中。
他怔怔地想,這似乎是江危樓送給她的,她用這把劍殺了他,又成為了他的墓碑。
鹿淞景的心有些發冷,冷得他牙齒打起了架。
隨之遊做完這一切,並沒有回頭,“離開這裡,我要應劫了。”
她話音落下,粗壯的雷在天空虯結出猙獰的枝芽,險險打在他身邊。
鹿淞景嚇了一跳,隻是看著她的背影幾秒,才兩指扶著眉心行了個禮,離開了。
一路飛離一座山,鹿淞景卻見天邊又一道極亮的光劃過。
他蹙著眉頭,有些納悶,但奈何心事重重,便直直飛走了。
沒多時,那光停滯在一座山之上片刻,便消散了。
*****
紫微星宮一陣大亮,紫薇星君詫然看著桌上的卦象,揮了揮袖子衝身邊的小侍喊道:“擺駕,去天宮!”
小侍不敢多問,連忙通傳下去。
紫薇星君的寶駕飛馳於雲中,頗有些興師動眾,在天界立時引發了些騷亂。
沒多時,紫薇星君密會天帝一事便衍生出了眾多版本,分彆精準匹配推送給了天界不同審美品位的神。
從飛升前就喜歡家長裡短村頭八卦的小神們聽說的版本是紫薇星君占卜到天後即將有孕,紛紛開始探討天後如何憑借腹中第八子徹底扯掉幾個天妃的頭花。
那些一心覺得天界人過得太安逸泛娛樂化嚴重的神聽到的版本是紫微星宮要上架一批新的神,這批神一定會帶領天界做大做強,再創上古輝煌。
至於養尊處優忙著炫富搶風頭拚爹媽熱衷品列組合談戀愛的仙二三四代們如臨大敵,每次紫微星宮有消息,他們都傳有了不得的新神飛升,會搶走他們這種土生土長的神的地位。
而目前幾個版本的消息裡,唯有新神要飛升已經傳了許多遍,眾神紛紛覺得這次狼真來了。
玄淵宮內,幾個仙侍將所有消息一五一十告知給了曾經的劍尊,如今的諦垣神君——謝疾。
謝疾問:“就這些?”
仙侍說:“是。”
他點頭,讓他們出去了,伸出手指算了幾卦。
好像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也有可能。
謝疾飛身出了宮,正好看見一輛相當奢侈的香車寶馬慢悠悠地路過他在的宮殿前。他抱著手臂看著,那寶駕卻變本加厲,仿佛非要停在宮門口一樣。
他有些不耐煩了,喚出劍來,“麻煩挪步。”
轎簾被拉開一小半,一雙含情帶笑的狐狸眼先露出來,接著才讓人注意到他那張漂亮矚目的麵容,三分戲謔七分惑人。
他道:“諦垣神君這是去哪裡?”
謝疾:“與治山帝君無關。”
他“哦”了聲,又笑嘻嘻道:“我正要去納神殿,順路的話倒是可以帶上諦垣神君。”
納神殿,凡飛升成新神都會前往這裡聽封。
謝疾冷冷地道:“不順路,滾。”
治山帝君狐狸眼一眨,摸了摸懷裡的小狸花貓,仍是笑,“諦垣神君好大的戾氣,脾氣看來確實不太好,難怪玄淵宮內的仙侍都抱怨你不好相與。”
他說完放下簾子,一點也不給謝疾罵他的機會,催仙侍繼續駕車。
華麗到張揚的寶駕便慢悠悠飛走了。
謝疾是不喜歡法駕的人,總嫌棄麻煩,仍是禦劍。
到了納神殿,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麵碩大的雲鏡,鏡內正是鴻蒙山一座山洞府的場景。
此時,殿內已經擁擠著不少看熱鬨的神了。
紛紛押注猜這鏡中人是否會飛升,這已經是納神殿內的風景了,所有即將飛升的修仙人應劫情景都會呈現在此,被眾神押注揣測到底是上等馬還是牛馬。
見到鏡中人頗有些熟悉的容顏,謝疾盯著她那身紅看了看,蹙著眉“嘖”了聲。
他這動靜立刻引起了幾個小神的注意,其中一個便鬥膽搭話,“諦垣上神,這為修仙人在的地方,聽聞是您曾飛升的師門?”
謝疾“嗯”了聲。
那小神又問道:“那這位您可認識?”
“嚓啦——”
折扇被打開的聲音響起。
小神看過去,卻見治山帝君揮著扇,細長的狐狸眼眯著,饒有興趣地盯著坐莊的司命神君,“可以下注了嗎?”
司命神君意味深長地看著治山帝君,“押哪個?成還是不成?”
治山帝君狐狸眼一挑,合起扇子悄悄了一側,“你覺得呢?”
司命神君點頭,“那便是不成?”
他話音才說完,卻見謝疾走了過來,他冷冷地將自己的佩劍扔到了桌上。
司命星君一愣,隨後會意,“諦垣神君也要下注?”
謝疾道:“成。”
他說完便又離開了。
雲鏡的場景仍在繼續,而其中的隨之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直播,正在運轉調息。
天空雲層翻湧,泛著近乎詭異的黑,漫天雷電如要擊碎這天空般。
終於,醞釀許久的天雷劫落下。
三道粗壯異常的雷率先劈下。
一共九道天雷,前三道是最容易挨過去的,如果使用高品階的避雷符和丹藥,那更是輕輕鬆鬆。
然而問題是,隨之遊意識到自己會渡劫,卻沒想到如今靈氣跳階直逼飛升,什麼也沒準備,這會兒她恐怕也隻能硬抗了,思及此便也直接舉起劍便施法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