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2 / 2)

“不是,為什麼還給你啊?”隨之遊被這情景搞糊塗了,問道:“不是你把我交給他的嗎?”

仲長狸麵色驟然發白,狹長的眼眸如同濡濕了一般,哀切地看著她,“子遊,你為什麼不讓我找到,我找了你這麼久。我不知道。”

江危樓意味深長地看著這個蒙著紅蓋頭跟個小豔鬼似的新娘,“他是你姘頭?”

他說話很難聽,難聽得幾乎不像是這番貴公子能說出來的話。

隨之遊震撼地看著他,“你說話好難聽。”

“膽敢設計我,你希望我說什麼好聽的話呢?”

江危樓勾著唇角,另一隻手手指於空中一點。

陣法落下最後一筆,這大陣終於是畫完了。

仲長狸也終於按捺不住,揮舞著扇子,瘋了一般衝過來對著江危樓打過幾道法術攻擊。

江危樓負手而立,星芒現身身前,儘數擋住。

好戲仿佛這時候才開場一般。

海底陰雲密布,蛟龍於雲霧中舞動,紅色身影依浮現其中。

八海帝君與魔尊的戰場終於也蔓延到此地,重殊節節敗退,龍身傷痕累累,青綠色血液幾乎濺落在她身上。他卻毫無辦法,蛟龍本應騰飛雲中戰鬥,麟龍才是最擅操持海水戰鬥的。雖然他控水能力極強,但如今還是隻能落於下乘。

他也注意到了被江危樓挾持住的隨之遊了,雙眼化作豎瞳,朝著地麵吼叫一聲。

巨大的水柱與風席卷而來,卻在打到地上幾人的瞬間被仲長狸的折扇與江危樓的星芒所截斷吸收,而重殊反而因為這片刻的分神被裴澹抓住機會一劍刺中身體。

震蕩海底的痛呼響起,震耳欲聾。

隨之遊立刻沒忍住上前幾步,有些難過,“重殊……”

江危樓卻緊緊攥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動身分毫,淡淡道:“他如今所受之苦,皆因你而起。”

“鬆開!”隨之遊回頭吼道:“放開我!”

江危樓自巋然不動。

仲長狸終於接近了他們,折扇狠狠朝著江危樓臉上劃過去,被他偏身躲過。在這個空隙,他一把拉住了隨之遊的手,眼神陰冷,“放開她!”

隨之遊:“……”

人長兩隻手就是為了被兩個人抓的嗎?

她感到費解。

仲長狸微微湊近她,殷切中帶了些期盼,“是你對不對,子遊,我不會讓他帶你走的,放心吧。子遊,是我,我是仲長。”

什麼子遊,卷翹舌不分吧你?

隨之遊認真地回複他,“你也放開手。”

仲長狸:“……”

他很是受傷一般,眼眸黯淡。

江危樓笑了出來,另一手施法打過去,卻在瞬間被仲長狸反手用折扇打住。兩人便一人拉著隨之遊的一隻手開始打起來,她被迫在其中被扯來扯去,仿佛在跳一曲可笑的舞蹈。

“住手,不要再打了,要打先把我放我了,求你們了。”

隨之遊對著他們喊道,眼神有些恍惚,暈乎乎的。

仲長狸體貼地將她的頭扳向自己,“子遊,我在在這裡。”

隨之遊:“……”

這不是重點。

天上龍在打,地上神在打。

還能更糟糕嗎?

這麼想著,她發現還真有。

騰飛的雲霧之中,一片金光落下,仿佛要穿透整個海底,照亮這一片海域一般。

無數點光芒縈繞著他們周圍,片刻間化作光團,由光團中走出不少身影。

其中不少皆是賓客,他們走出的光團的瞬間,身上衣衫儘數褪去,麵容隨之更迭。僅僅片刻,這些賓客便化作或是穿著墨竹紋樣的白衣、或是身著黑衣繡金、亦或者如身披星河式樣披風的仙門弟子,氣質飄然,神情嚴肅。

梵音響起,仙樂奏響。

江危樓鬆開了手,身後自生出一片星空,額間神印浮現。他閉著眼,如珠玉般溫潤的麵上如今顯出威嚴疏離,負手懸於空中,所說的話皆化作金色真言:

“八海帝君擅自引發八海之亂,如今神力暴走差點禍及五界,此等惡行,罪不容誅。衍衡已稟報天君,得令召喚天機縱橫宮、紫微宮兩宮弟子,借調諦垣神君門下玄淵宮弟子,以天界之命號治山神君、魔界帝君配合,齊心啟動大陣抽去八海帝君龍脈,剝奪八海帝君封號,封印海底五百年。”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無數弟子聽令施法,仲長狸也不得已聽令,深深望了一眼隨之遊,鬆開手,與眾弟子施法對付騰飛著的八海帝君。

江危樓施法捆住隨之遊,往前走去,“等等再處置你。”

重殊與裴澹打鬥本就略輸一籌,如今有了如此多仙門弟子的幫助,幾乎不到一刻鐘,他便從雲霧中狠狠墜落。

“砰——”

龐大身體陡然落地,發出震天的響聲,激起漫天塵霧,再看落下處,正正江危樓已畫好的陣法之中。

在重殊落入的瞬間,所有人全部羅列在陣法周圍,儘數施法鉗製住巨大的龍身。

八方陣法光芒盛極耀眼,蛟龍痛吼聲不絕,隨之遊掙紮著,看著陣法中不斷掙紮的漂亮蛟龍,眼中不自覺落下大滴大滴淚水,頭腦一片空白。

她想也掙紮想要掙脫江危樓的束縛,然而毫無辦法,隻得倒在地上。

他的痛呼聲幾乎炸在她耳邊,“阿遊!我好痛!阿遊!”

隨之遊沒想過事情會變成如今的樣子,一時間竟有幾分茫然,隻覺得內心的悵然沉悶感覺愈發中。

一道神識卻陡然打在她耳邊,話音清冷,“你該走了。”

她不禁問道:“你是誰?”

“恢複記憶後你自然會知道。快走,我會助你,像以前一樣。”

熟悉的冷淡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但她卻始終想不起來這聲音源自何處,頭疼至極。

“算了,你若是想去告彆,便去吧。”

那話音含了幾分無奈,便消失了。

隨之遊沒有回應,她隻是定定看著陣法中仍看著她的重殊,悲切又痛苦。她咬牙,直接倒在地上,擺動雙腿,被捆著的身體蠕動著過去。

“阿遊——”

重殊哀切地喊道。

隨之遊嘔出一口血,瞬間,所有記憶全部歸位,兩份記憶合二為一,所以事情本該就此梳理得更為清楚。但此刻,身體傳來的情緒卻讓她仍然未能理智的思考。

她怔怔地望著這一切,她知道,剛剛師傅說得對,她該走了。

不然就難走了。

隨之遊很想轉身離開,但偏偏——

那道喊聲卻更加淒厲。

“阿遊,你過來,看看我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聲音如此痛苦,以至於她的腳步幾乎無法牽扯了起來。

這一刻,她無法思考太多,心中歎了口氣。

腹內微微灼熱,那日腥甜的肉塊仿佛就落在哪裡,如今正在發揮著什麼作用一般。

隨之遊深看向不遠處的重殊,仿佛忘卻了自己已經恢複記憶和靈力,可以掙脫這些束縛一般,隻是麻木的機械的用著最原始的辦法繼續蠕動著。

也就幾步路,她卻感覺這條路到如此漫長。

眾目睽睽下,她便以如此蠕動的姿態蹭到了陣法邊緣。

江危樓看著她如此,眼神卻慢慢失去了溫度,靜靜地看著這出告彆戲碼。他調動體內神力,愈發努力開啟著這封印大陣。

那龍還在掙紮,豎瞳卻定定望著她,似乎有淚水落下,似乎又沒有。

豎直的金色光亮從蛟龍的尾部被抽出,逐漸的,那龍便像是失去了脊梁骨一般,身影逐漸萎縮了起來。

痛呼聲不絕下,金色光亮消散,蛟龍嘶吼片刻失去了支撐,化作一條鮫人。

漂亮的青綠色魚尾巴早就失去了光澤,黯淡至極,身上儘是傷痕,上身還穿著喜服,肩頭的青綠色血液靜靜流淌。

重殊紅著眼睛看著她,斷斷續續地說:“阿遊,過來,我好痛啊……”

“阿遊,抱抱我,我好痛——”

“阿遊——”

“過來,阿遊——”

一聲聲的呼喚讓隨之遊喉間再次翻湧起來腥甜,她咬牙咽下去,幾道清冷劍意如同出鞘利劍一般瞬間削段身上束縛。她站起身,並未在乎身上臟汙,慢慢走到法陣中央。

重殊麵色蒼白,眼睛的淚水與血水融合在一起。

仲長狸施著法,咬牙,“子遊,離開!”

裴澹沉默看著,隻是道:“這陣法對她沒有關係的。”

“閉嘴!”仲長狸麵色沉沉,狹長眼尾發紅。

江危樓隻是淡淡看著麵前這離彆大戲,肺腑卻幾乎要擰結在一起,躁動的神力鬱結在胸口,讓他腦中有些無法思考這種情緒的由來。

他尚未說話,一道劍氣卻遠遠衝他而來,削下一縷黑發。

她的遷怒來得如此軟弱。

江危樓這麼想,然而體內神力翻湧叫囂,牙關覆合,身體緊繃。

陣法中,重殊掙紮著枕在她腿間,他淚眼練練,青綠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她身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重殊又悲慟地哀鳴一聲,喉間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斷斷續續地說:“阿遊,我們沒有婚禮了,我們沒有婚禮了,你會走嗎?”

他又問:“我好冷,阿遊,是他們要毀了我們的婚禮,你沒有想走對不對?”

如此問話,讓隨之遊想起來前世,在她誆騙他跟她逃婚時。

他也是這麼問的。

“你會帶我逃到天涯海角對不對,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她說是,然後把他帶到了絕情崖。

一劍殺了他。

隨之遊垂落眸子,控製著胸口的沉悶,開始撒謊。

她說:“是。”

重殊便仿佛放下了心一般,瑟縮著,努力挺直身子,用頭蹭了蹭她的下巴。

他聲音很輕,卻也很沉重,並不太能一口氣說完。

他說:“對我好一點啊,抱我再緊一點好不好,我好疼。”

隨之遊有些想要落淚,卻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臉,“嗯,你醒來後,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好不好?”

“你是修仙的人,你也很在乎蒼生對不對?我不是有意的,我控製不住,我沒有那麼壞的。我知道他們都覺得我很壞,可是你不能怪我,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重殊幾乎沒有力氣了,灰色的眼眸黯淡,“我現在殺不了你,也不能讓你陪我了。”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低下頭,貼近她的肩膀蹭了蹭。

隨後用力咬下。

仲長狸與裴澹齊齊一驚,然而如今封印大陣不容分神,他們都因這分神亂了幾分經絡。他們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是緊緊盯著在陣法中間的兩人。

隨之遊被咬得肩頭一痛,卻隻是咬唇忍下痛呼。

重殊便連帶著衣服狠狠咬下一小口肉,唇邊被一片猩紅濡濕,他費力地咽下這塊血肉。

他輕輕說:“讓它陪我吧。”

隨之遊用食指抵著他下巴,拇指摸了摸他的牙齒,“這麼真尖啊。”

重殊露出一個脆弱的天真笑意,森白的尖銳牙齒被染紅,卻並不減少他半分純澈乾淨。

法陣光芒再次盛大得璀璨耀眼,地上陡然出現巨大的黑暗,無數鎖鏈纏繞住重殊將他重重下拉。

重殊最後蹭了蹭她,魚尾巴卷著她的腰部,輕輕一用力。一道水柱於瞬間形成巨大的水罩將她卷起來,直直飛向上空。

他落入黑暗之時,仍然笑著看她,笑意爛漫又充滿期待,為她剜下肉還在流血的肩膀微微聳動著靠近耳朵。

似乎說了什麼,但並沒有聲音,

重殊的身影徹底消弭在黑暗中,封印大陣終於結束。

隨之遊便被這巨大的水罩托著往上飛去,她看見地上仲長狸與江危樓齊齊露出驚詫神情,紛紛施法飛向她。

但這水罩卻帶著她左繞右飛,仿佛十分熟悉這龍宮一般,很快便甩開了他們。

海底的一切逐漸縮小得幾乎看不見,隻剩一片徹底的碧藍澄澈,靜謐無比。

水罩內,一道十分輕的聲音帶著幾分活潑和自得。

“快跑呀,快跑呀,你是重殊的!不準讓他們抓到!五百年後,你要來接我!”

隨之遊恍然片刻,終於意識到,原來他最後的動作是讓她聽。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隨之遊攥著拳頭,想錘幾下水罩,卻無力得鬆開手。

水罩輕飄飄浮上水邊,江景如水墨縹緲,萬裡無雲,正是她落入的那片水域——鴻蒙派所在西華璧山山腳。

她上到岸邊,甚至找到了之前落入水中時扔掉的鐵劍。

鐵劍劍刃卷邊,劍身已經生鏽。

隨之遊正想彎腰拔劍,卻陡然發現腰間佩戴的黑鐵玄晶劍,劍柄上掛著歪歪扭扭的劍穗。

她先是想起來,失憶期間,他強調她必須佩戴珍惜這柄劍。

然後又想起來,他居然還騙了她。

什麼生吃了二哥,胡言亂語。

這龍鱗分明是他自己的鮫人鱗,他哪裡舍得讓她佩戴彆人的鱗呢?

隨之遊笑了下,摸了摸劍,一路不停地走著。

她一刻也不停地走,不知前往何處,隻是用力走著,過去了或許是一刻鐘,亦或者是有一炷香時間。

終於,看到一片巨大的石頭時,她才感覺累了一般靠在石頭上。轉頭看向肩頭血淋漓的傷口,幾點亮光於指間浮現,又落在肩頭上。

不消幾分鐘,肩膀上立刻生出新肉,血液停止,新肉包裹住傷口。

她的肩頭又是白皙一片,仿佛無事發生過。

隨之遊又看了看手上那把已經生鏽的鐵劍。

這鐵劍昭示著她,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發生了多少事情。

隨之遊喉頭強行忍住的腥甜終於源源不斷溢出,仿佛要在這一瞬間讓她隕落一般噴湧,卻並沒有。體內催動的詛咒似乎與體內那一小塊龍肉帶來的力量抗衡起來一般,最終,在身體裡躁動的咒印敗下陣來。

隨之遊感覺到身體內的躁動平息下來,她擦了擦血,眼眸低垂。

哎,重殊,你就不該信我啊。

如今見你如此,我這輩子恐怕都會在悼念你的痛苦中而黯淡苟且餘生,更彆說證道了。

哦說到證道,該去玉碟管理中心,領取裴二給自己安排的新身份了。

這會兒還在仲長狸和江危樓麵前暴露身份了,剛好換個馬甲。

接下來就是故地重遊南陽派,畢竟聽說這門派也挺亂的,該狠狠再打響證道第二槍!

江危樓,你殺我前夫,我搞你門派,很公平!

隨之遊心思活絡起來,禦劍騰空雲霧之中,腰間黑鐵玄晶劍的劍穗輕輕晃蕩起來。

麟龍禦水,蛟龍騰雲。

這條傻人魚,怎麼不知道化麟龍呢?

不然剛剛她恢複記憶,跟他強強聯合,直接再砍一次江危樓把天庭反了多好。

隨之遊苦笑著,卻陡然想起來什麼一般,愣在劍上。

慢慢的,她指節動了下,注視身邊的雲霧,再次嘔出一口血來。

兩道對話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又仿佛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幾百年前曾響起來過。

“你居然真的會點修仙本事?真能禦劍飛起來啊?”

“那當然,不然怎麼騙人間的冤大頭給我送錢啊!來抓住我,我帶你飛更高些”

“不可以!太高了!”

“你忍一忍嘛,喊得我耳朵要聾了。”

“我受不了了!快下去!我受不了了,我要回水裡去!好討厭!”

“行了行了,彆喊了,我要聾了。”

“知道就趕緊下去,不然回龍宮我扒了你的皮!”

“真是的,也就在水裡你橫了,我們修仙的在天上才不會怕你!”

“我才不管你!我要下去!聽見沒有!”

“好好好鮫人殿下,這就放你下去行吧?”

“這還差不多。”

“好,遵命。”

“一定要飛才能抓到你嗎?”

“那不然,禦劍如流星你懂吧?”

“哼,等我以後化龍了,就每天噴水把你們這些喜歡在天上飛的全部吹下來。”

“嗯嗯,好厲害嗯嗯”

“你居然敢敷衍我!回龍宮看我怎麼處置你!區區一個凡人也敢對我如此不尊敬,我一定要狠狠收拾你!”

清風吹過,水邊蘆葦輕輕搖晃,水麵平靜,倒映著碧藍的天空,天空上,似乎有一道身影停留著。幾滴紅色的血液從天上那道身影處滴落,在蘆葦上染上幾點紅,又打碎平靜的水麵,勾起大片大片的漣漪。

沒多時,這漣漪散去,湖麵再次恢複平靜。依然如鏡般倒影出純粹的藍天,白雲被牽扯成一道道豎痕,方才停留的身影已然消失。

仿佛無事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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