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與仲長這般關係竟是不知道麼?京城裡都在傳,他是能教菩薩開口,隻要他審的案子,無論口風再緊都能張開嘴。”
皇子說這話時很想笑著和緩氣氛,但卻還是沒忍住皺了下眉頭,很有些不適似。
隨之遊聽懂了他言下之意。
這下子,算是徹底讓她看清楚了自己被他算計著卷入了更複雜的事情當中了。
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他這樣的人為什麼偏偏選中自己?
隨之遊想著想著陡然意識到,自己跟仲長狸竟似顛倒一般。明明前不久還是他說她總讓他想不明白,如今便換她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所作所為了。
她昨日到現在,反複考慮跑路的事情,但一想到還有好多錢壓在仲長狸手裡,她又不是很想前功儘棄,也愈發好奇仲長狸到底想要做什麼。
隨之遊深呼一口氣,搓了搓胳膊,拿起信看了眼。
當看到時,她有些驚訝。
信上隻有一句話:“今晚我去接你。”
……是要帶她出去玩麼?
今天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彆的日子,晚上有什麼好玩的呢?
隨之遊有些奇怪。
她再次聯想起來昨日的見聞,感覺自己很有必要偷偷佩劍,以防仲長狸突然露出真麵目。
如此能偽裝,恐怖如斯,此子斷不可留!
*
夜色深深,隨之遊見到仲長狸的時候沒忍住伸腿要踹他。
仲長狸便很委屈似的閃躲了下,“怎麼了?”
隨之遊也很委屈,“你算計我!國公府裡根本不是享福的地方,我給你寫信,你居然說也挺好?”
“還好吧,感覺規矩也沒有很多?”仲長狸仿佛回憶了下,又笑道:“可能是你沒有動力,就忍受不了。”
隨之遊:“工錢押在你那裡一大半,你讓我哪裡來的動力?”
仲長狸用折扇點了下下巴,低聲道:“可是那是按照皇子規格的婚禮誒,婚服應該是十分華美,婚宴也是極其隆重的,難道你不期待大婚那日的盛景?”
隨之遊匪夷所思起來,“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婚禮是假的,觀禮人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連嫁的人也是假的,到底有什麼好期待的?”
是啊,但他當時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呢?他當時日夜期盼地日子,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可是明明沒有意義,卻也日夜期盼……共著喜服,攜手拜堂的那一日。
仲長狸揚起眉頭,修眸泛起些波瀾,唇邊有了些弧度。“這麼一說是,有什麼好期待的呢?也許是我瘋了。”
你這麼說話,就有點恐怖了兄弟。
隨之遊:“……你正常點,我有點害怕。”
仲長狸卻沒有接她的俏皮話,一伸手握住她,往前走:“走吧。”
隨之遊跟著他,“要去哪裡玩麼?還是做什麼,這條路我感覺十分偏僻。”
“不是玩,是祈福。”仲長狸握緊了她的手,語氣和緩,“我聽聞有一顆古樹為神狐所供奉,在古樹麵前,便可以留下願望。”
隨之遊“嘖”了聲,“你到底從哪裡聽聞了這麼多神鬼誌異的事啊?”
仲長狸手指輕輕點著扇骨,“也許是天生就知道?”
隨之遊:“長得這麼漂亮,果然是妖怪。”
仲長狸:“客氣了。”
他語氣悠悠,拉著隨之遊走了一刻鐘,終於停下了腳步。
隨之遊一抬頭,卻先看見一片幽幽得綠光,螢火蟲飛舞跳動著。幾人合抱粗的古樹枝乾盤根錯節,枝葉濃茂,遮天蔽日,幾乎要遮住所有月光一般。
這棵樹位於一處山坡之上,但這樹實在太粗大,又太漂亮聖潔了,讓人看了隻覺得疑竇叢生,覺得這樹絕對不該位於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內的小山坡上。
隨之遊站在樹前,幾乎無法抗拒地感覺到怪異。
她看向仲長狸,“既然是祈福,為什麼連祈願的絲帶或是簽文都沒有?”
仲長狸拉著她慢慢地走近,“興許是我覺得這裡景色很好,便用謊言誆騙你的呢?”
隨之遊扯起嘴角,笑起來,“那的確有可能,畢竟你可誆騙了我不少呢。”
仲長狸笑吟吟道:“看來這位皇子殿下嘴巴實在不嚴,又或者是,子遊實在是聰慧,很會套話。”
“我此前總覺得你或許是把我當做了誰。”
隨子遊突然道,散漫的眼眸盯著他,繼續道:“所以我並不在意你的秘密,隻覺得拿錢辦事,但是現下我卻覺得……你這樣的人大抵是不會因為我像某個人而做出這些事的人。”
她最後道:“你身上的秘密,與我有關?”
仲長狸歪頭,仿佛沒聽懂似的,“你現在問會不會太晚了,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了,無法再回頭和後悔了。”
隨之遊笑出聲來,“我從不回頭,更不後悔做的每一樁事。”
她又認真說:“我雖向來不遵守規矩,輕易反水,但這一次我卻決意就這般走下去。我實在太想知道了,你到底想做什麼事,到底非要如此隱瞞身份將我帶到這裡。”
仲長狸很乖巧也很安靜地等她說完話後,才走近了些,攬住了她的腰部,
他低頭用鼻尖摩挲了下她的額頭,“不要吵架好不好?”
隨之遊本來並沒生氣,他這樣子一哄反倒是讓她覺得有些惱火了。伸手便拽著他的衣領喊道:“是我想吵架嗎?難道不是你將我欺騙到這——”
她話還沒說完,下一刻,便看見仲長狸如天鵝一般彎下脆弱白皙的脖頸。
他用尖尖的下巴摩挲了下她的虎口,慣常翹著的薄唇顯出些殷紅,他的唇輕輕貼在了她的虎口處如啄木鳥似的吻了起來。
溫熱的觸感如此輕柔,像是純然無助的撫慰,又像是彆有用心的勾引。
隨之遊:“……”
她被癢得輕哼了聲,想要抽回手。
但這一聲輕哼,卻點燃了他黑眸中的火焰似的,那星點火焰瞬間撩起他身上所有被壓下的風流與惑人氣息。
仲長狸微微眯起眼,手臂用了力將她禁錮在腰間,從她的虎口一路親到手臂,又吻向她的脖頸,一路往上啄。
隨之遊確實有點吃這套,喉間吞咽了下,麵上蒸騰出些熱氣,“你正經點。”
他不說話,隻是殷切地看著她,手插入她的黑發間輕輕揉搓,極輕的唇一路吻到她的唇上。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也知道她很喜歡看他,因為此刻他的雙眼如水霧纏繞一般欲氣叢生,麵頰潮紅地望著她。
古樹的陰影下,兩人相互依偎擁抱,身邊的螢火蟲頃刻散開又聚合。
漫長的夜像是不會再亮起似的安靜,或許也並不安靜。
許久,兩人沒有說話,隻是沉浸在安靜又不安靜的夜色中。他們隻是任由螢火蟲或是蝴蝶停在麵上,或停在指尖,亦或者是肩膀上。
隨之遊沒有再繼續追問那些欺瞞,也沒有再去問接下來他的籌謀與算計,以及即將要來臨的處處詭異的婚禮。
她現在感覺十分平靜,虛無,隻想追求一些世間儘頭的真理。
又是許久,她聽到仲長狸:“子遊,我不想讓你麵聖。”
隨之遊的賢者時間終於結束,大腦讀條結束,恢複運行。
她淡淡道:“你忘了嗎?你自己說了,事已至此,沒辦法回頭了。”
仲長狸麵上還有幾分緋紅,眼睛裡幾乎要淌出水來似的。
他低低地說:“不是這個,是另一個。為什麼你要麵聖呢,你要嫁的是我,為什麼呢?”
隨之遊:“……不是,你這個醋吃得我就不理解了,名義上我嫁的就是皇子啊。”
“不可以,我不想讓你見他們,他們跟你應該沒有關係的。”仲長狸的下巴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他的胸膛貼著她微涼的背部,話音擦過她耳朵:“你昨天跟那位皇子站在一起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麼?”
隨之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就是你想殺了他對不對?彆發瘋了,人家是皇子,你自己選的隊伍嘛!”
仲長狸搖了搖頭,麵頰也摩挲著她的麵頰。
他笑起來,道:“是你選的。”
隨之遊:“……?”
仲長狸又說:“我身上藏了好多秘密,全是關於你的,子遊。你曾和我說,五界輪回,再遇見你,我可以的找你報仇。所以我來了,但是就算是報仇,就算是我這麼的恨你,但——”
他話音未落,粗大的古樹驟然散發出陣陣光芒,枯瘦的枝條從光中伸展出來,將他們兩人緊緊包裹住。
刹那間,空間仿佛顛倒混亂,她被緊緊擁在溫熱的懷抱中。
許多隻顏色不一的狐狸不知從何浮現,尖細的聲音混合在一切,嘈雜直接,古怪的音樂陡然奏響。她仿佛看見許多隻狐狸在奏樂一般,又放看見包裹著自己與仲長狸的古樹伸展處更多藤條將他們裹得更深。
“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亦纏。”
怪異的音調與歌聲陡然響起。
仲長狸在這樣嘈雜的歌聲中,繼續說完了那半句話:“但,他們總不該站在你身邊。”
他要讓她痛苦千萬倍,卻受不了他們之間有半分容人的間隙。
那就直接大婚吧,在這個人間裡,讓天地顛倒,陰陽混淆,讓那些痛與恨都找到最合適的位置。
子遊,那場箭羽紛飛的婚宴後,你來救我哄我隻是為了最後那一劍。
你從來就知道,那是一場必然會被毀掉的婚禮。
你也知道,區區凡人殺不了我,你隻是為了耗空我的妖力而已。
所以你才在最後出現,說帶我走,說要與我共同歸隱。
可是為什麼呢?
子遊,為什麼呢?
教我如何放下,如何不恨。
仲長狸手指輕輕撥動幾根藤蔓,日夜晨昏突變,小小人間鬥轉星移幾次,時間一轉便是幾日後。
他與隨之遊化作散落的星光,消失在古藤纏繞的樹中。
子遊,痛苦一點,再痛苦一點吧。
不要再辜負他了。
他已經撐不下去了。
……
光芒消失,時間憑空過去幾日,隨之遊悠然醒來之時,一睜眼便看到一片紅。
她心中平靜無波,要了命了,她為什麼感覺對這種畫麵都要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