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遊握劍的手攥緊了些。
她放下劍來,道:“饒你一命,算不算兩清?”
仲長狸狹長眼中仿佛有些憂愁,卻仍彎彎的,他低聲道:“不算。”
他又道:“來殺了我吧,子遊,不要再讓我掙紮在痛苦之中了。不然,下一次,下下次,我還是想方設法纏上你。”
仲長狸又問:“子遊,你到底……”
隨之遊指尖蒼白,卻直接打斷了他的問話,道:“其實你也知道你在追求的答案不是麼?非要我親口說出來嗎?好,我告訴你,當時我故意將你留在那裡,我早知道他們除去皇帝後就會對我下手,所以我中途就跑了。等你被他們萬箭穿心了才去給你最後一擊,這樣最輕鬆省事,而且還可以由我自己結束你的生命完成證道。”
她將一切儘數托付而出,“從我恢複記憶開始,我就在謀劃,怎麼把你殺掉。即便你當時隻是狸奴,但你妖力極其深厚,我不想花太多時間。你如果還想問我愛沒愛過你,愛過,但是在證道麵前,不值一提。所以我能再娶,無論是你還是重殊,還是江危樓。”
隨之遊說完,握著劍的手又重一分,他白皙的脖頸頃刻有血珠流露而出。
她仍然看不清他的麵容,然而她卻聽到了極其小的狐鳴之聲,如泣如訴。
隨之遊隻是道:“我不想殺你,因為我本就在隱姓埋名證道,殺了你隻會讓天庭追殺我。你還有最後的機會,一刀兩斷,不用受這殞命之苦。”
寒風吹過,他的麵紗被吹起,露出了那張昳麗盛豔的麵容,他彎著眼,眼尾的胭脂紅得仿佛要將豔色儘數潑灑在這世間一樣。
仲長狸話音很輕,仿佛要逸散在空中。
他道:“最後一個問題,在你心裡,我是不是最漂亮的?”
隨之遊扯了下唇角,“是。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狸奴,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狐狸。”
仲長狸眼角似有淚珠,下一刻,他卻發瘋似的拔下朱釵,攥著釵子狠狠從眼下生生劃出一道傷口了。他血肉頃刻分離,幾乎要露出森森的骨頭,極長的血痕蔓延在他臉上。
隨之遊瞪大眼。
下一刻,仲長狸卻笑得愈發開心,幾乎是大笑。
他笑了許久,幾乎咳嗽起來,眼睛卻亮晶晶,“這下,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隨之遊愣愣地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你——”
仲長狸卻興奮了起來,眨著眼:“來吧,來刺我的心口。我之前總想著,若你要殺我,肯定還會找腹部那個妖丹的位置,所以將妖丹放在了心口。但是,我現在覺得,好像無所謂了。”
隨之遊的眼睛酸澀起來。
她道:“我當初說過,你這樣的小狸奴,不該來我這種窮書生的小屋裡。”
仲長狸閉著眼,麵上橫亙著血淋漓的傷口,兩手攥著劍。
他再也笑不出來了,聲音隻有沙啞,“子遊,來到這裡時,我總是在想,我不懂你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人類。是不是那個情況下,你沒有辦法,你不得已。是不是,當時的我實在惹人厭煩,才有了那樣的結果。但原來不是。”
隨之遊攥著劍,用力刺進他的心口,血液頃刻間噴灑出來,濺射到她臉上。
那血液十分灼熱,幾乎要將她燙傷一般,
隨之遊垂眸,“再見,我的小狸奴。”
下一刻,她瞪大眼,心口驟然一痛,仿佛被一柄利劍捅穿心口一般,絞痛得她幾乎失語,眼前昏黑。
隨之遊立刻低頭,胸口卻什麼也沒有,憑空冒出了一個血窟窿一看竟在流血!
她看了看麵前的仲長狸,他早已經倒在寶架軟塌上,仿佛靜謐沉睡過去。她又看了看胸口憑空冒出的窟窿,感到大為震撼!
難道,這就是蟲洞?!
修仙世界還有這東西?!
啊?!
她被仲長狸被算計了?!
她身體搖搖欲墜,卻突然間感覺身後穿過來兩隻胳膊將她擁入一個暖融融的懷中。
隨之遊費力地轉頭,胸口血液淙淙,源源不斷的冷風透過胸口的洞穿進她身體。
而她身後,身穿著大紅色喜服的仲長狸眨了眨眼,“子遊,你下手好絕情,我的神魂都差點過不來了。”
怎麼有兩個仲長狸?
隨之遊盯著他的喜服,又看了看麵前靜謐躺在寶架中的仲長狸,驚覺他手中正正握著一隻紅嫁衣布偶,這紅嫁衣與摟著她的仲長狸所穿的樣式一模一樣!
草,這人耍詐。他直接在心臟中劍的瞬間把神魂轉移到布偶裡了。這就說明,他的妖丹絕對不在心臟處!
隨之遊:“……你在演我?”
仲長狸很親昵地蹭了蹭她,“子遊,你剛剛好冷酷,我更喜歡你了。”
隨之遊:“……”
他歎氣,“我還以為你會猶豫一下,或者是劍紮歪一點呢,好怕計劃不能實行。結果你一點都不猶豫,果然——”
仲長狸親了親她的臉頰,很是驕傲:“果然是我的子遊。”
隨之遊:“……你個畜生!我要死了!你不是愛我嗎?你怎麼舍得啊!仲長狸!我唯一的真心就被你騙了,你真的好狠毒!”
“可是子遊剛剛說愛不如證道,說得很信誓旦旦。”仲長狸微微歎氣,“怎麼如今卻要怪罪我狠心。”
隨之遊沒力氣了,她快死了,大限將至了。
她眼睛顫顫巍巍閉上,卻恍惚聽見他笑道:“子遊,疼不疼?”
隨之遊咬牙切齒,“疼。”
仲長狸道:“疼點好,這下你得記我一輩子了。”
隨之遊:“我寄了,你隨意。”
她視線愈發模糊,手腳冰冷起來,腦中一團亂麻。
太離譜了,這人逼著她捅他一劍根本就是為了讓她自己捅自己,才費儘心思又是賣慘又是憤怒讓她不再多想……
狐狸三分癡,演到她入戲。
……不對,前麵都能解釋,可到底為什麼她捅他會反噬自己?
隨之遊在心中罵罵咧咧,一頭霧水,卻隻能吐出殘缺的字句,“為什麼我會……”
仲長狸眼眸狡黠,唇齒劍吐出一節殷紅的舌頭,“因為……裡麵裝的……是你的心啊。”
他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一道溫暖的記憶便陡然在腦中浮現。
大婚前的古樹裡,她以第三人的視角再次看見一切。
樹中螢火森森,狐狸們或擊鼓或奏唱,仲長狸將懷中的隨之遊放在地上,隨後一揮折扇,露出扇中暗刺。那扇子從他腹部劃向胸口,下一刻,扇子直接刺入心口。
刹那間,鮮紅的血液將白衣染紅。
仲長狸全然不在意一般,慢條斯理地將胸口的傷口儘數切開,全然不顧隨著血而來的痛。胸口此刻已然露出猩紅的臟器。
他卻捏著她的手,輕柔地讓她的手深入胸口的臟器中,輕笑道:“快摸摸我的心。妖怪的心也比你的心熱,子遊啊。”
猩紅的血液順著隨之遊的指尖流到臂膀,連帶著她的白衣也染成一片
仲長狸歪頭看著沉睡的隨之遊,狹長眼眸裡明滅幾分,便勾起唇角,“你的氣色好差。”
然而他說這話時,卻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麵色何等蒼白,涔涔冷汗幾乎浸濕他的睫毛。他指尖輕輕點了下胸口的血,溫柔地塗抹著她的唇,柔軟的嘴唇順著指尖傳來些許溫度。於是他便高興起來,隻覺得她很好看。
於是,仲長狸便俯身下去,就這著血液吻下。他殷紅的舌尖輕輕描摹著她的唇,晶亮的水澤混合著血液,使得她的唇更紅了些。
太好了,她現在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他的血,他的體.液,他的毛發。
待會兒,還有他的心臟。
仲長狸捏著她的手,讓他撫摸他柔軟又溫熱的內臟,攪動的疼痛令他的薄唇幾乎乾涸起來。可是眼中卻生出幾分眼波婉轉的妖孽之氣來,他指間法光熒熒,竟是強硬地令她的手攥住了心臟。
他喉間溢出血腥,麵上浮現病態的紅。
仲長狸笑眯眯道:“阿呀,這下真被你握住命脈了。”
他說完,卻垂眸,淡然自若地以她的手生生掏下那顆跳動的心臟。幾乎是同時,他痛得身體繃直,九條尾巴儘數豎直,揚起的脖頸上青筋畢露,喉結吞吐起來。一時間教人分不清他是饜足還是痛到極致。心臟被生生掏出的瞬間,血液迸濺而出,漸染到他漂亮麵容卻顯出頹靡豔麗到極致的妖氣來。
他的手緩緩摸上隨之遊的心口,想了很久,卻又喃喃道:“現在還不是你痛的時候,你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痛。”
他像是說服了自己一般,在她身上施了個法陣。
碩大的陣法中,隨之遊的心臟緩緩從體內出現,下一刻,仲長狸便連忙依偎著她的身體,將自己的心臟輕輕放進去。
等兩顆心臟交換完,仲長狸才化作一隻漂亮的九尾狐,悄悄爬上她的胸口。
他的尖耳朵動了動,傾聽著那顆心臟的跳動聲,九條尾巴便開心的搖晃了下。
白狐狸的眼睛碎光浮動,兩隻粉嫩的爪子扒著她的脖頸,貼著她身體的溫度蹭了蹭,安心的聽著心臟跳動的聲音。
“子遊,現在你想什麼我都知道啦,再也不用問你了。”
小狐狸說。
“你去哪裡我也能找到你啦。”
小狐狸又說。
它用尖尖的吻部輕輕蹭了蹭了下隨之遊的鼻尖。
小狐狸最後說:“子遊,不過我好像又多丟了一樣東西。”
所有記憶如雲煙般消弭在眼前,隨之遊徹底被震懾住,也終於想清楚了自醒來之後那所有的情緒都源於何處了。
人妖本就殊途,心臟交換除卻會混淆彼此神思所想,實際上所受傷害仍與本體緊密相連。
難怪,她的劍殺了她自己。
笑死,這下真成皇後殺了皇後了。
躲過了拉她殉情的,躲過了拉整個南陽派陪葬的,沒躲過拉她去人間玩的……
隨之遊想起來在小小人間裡被仲長狸踩死的老鼠,突然覺得同病相憐。
遊遊我啊,真的要出事了……
隨之遊越想越糊塗。已經徹底失卻力氣了,身體冰冷,仿佛馬上就要陷入深深的沉睡似的。
她閉上眼,決定放棄掙紮,安靜地與世長辭,偏偏又仲長狸笑吟吟地問話:
“子遊,疼不疼?”
“……”
隨之遊暴怒了,她就是死了,就算被釘在棺材裡,也要聲嘶力竭喊出最後一句話。
隨之遊用儘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仲長狸……瘋子……”
仲長狸道:“和我一樣瘋的,還有三個呢。你不會才知道吧?”
他仿佛很有興趣一般,摟著她耳鬢廝磨,朗潤多情的聲音裡有些開心,“你還記得前世那個崔也麼?這次在小小人間裡,我親手剝下來他的皮,拆了骨頭做了些小玩意兒呢。對了,好像還有個賣包子的老板是麼?其實你見過,那天牢房裡的就是他,你說他怎麼敢覬覦你呢?”
隨之遊:“……”
好了好了她知道了,先掛了,拜拜!
她閉上眼,徹底失去所有意識。
他媽的,重開咯!去北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