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便邁開步子準備回房時,風逸房內傳來一陣壓抑的痛苦呻|吟。聲音不大,卻被立足於房門外的薑向無聽得真真切切。
薑向無輕輕推開房門,聲音自屏風之後斷斷續續傳出。
他壓著腳步輕輕走過去,探了小半個頭進去,卻見屏風後水汽氤氳,風逸背對著他泡在木桶中,一隻手握在木桶邊緣,似乎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握得骨節發白。
薑向無本以為這幾日奔波,令他在書院所受的傷複發,卻見他肩上那道最深的傷口已經愈合,隻剩一道淡淡的粉紅淺疤。想來彆處的傷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薑向無低頭。心道:“那他此刻這般痛苦又是為何?”
他隻顧想事情,全然沒意識到此刻自己正在偷窺。
正當薑向無心中納悶的時候,風逸似乎好了不少,調整了下呼吸後,準備出水。
薑向無隻聽一陣水聲,才明白風逸是要換衣服了,正想著趕忙躲開,目光卻在望向風逸後,再也收不回來了。
風逸赤著身背對他而立,透過白蒙蒙的水汽,薑向無望見他背後隱約露出一處拳頭大小傷疤。
位置與當年穹頂山風逸被貫穿胸膛後,流血不止的血洞一般無二。
仙人幻化之物都是自己心中有形之物。
這個位置,六百年來,在薑向無心裡,都隻會是那個他永遠補也補不上的血洞。怎麼可能是塊疤。
風逸穿好中衣從屏風後走出來,就見薑向無低著個頭在屏風後站著。
薑向無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他抬手施法“砰”的幾聲將門窗悉數緊閉。
風逸站在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兩人相向而立,卻都沉默不語。
薑向無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胸前。
他內心期盼著,卻又畏懼著。
如果這裡也有同樣的傷疤
“你怎麼了。”風逸輕聲問道。
薑向無卻好似沒聽到一般,仍舊死盯著風逸胸前,好似要把他看穿一般。
少頃,薑向無突然走到風逸跟前,“嘩”得迅速扯開他衣襟。
同樣的位置,一般的大小的駭人傷疤在風逸胸前昭然。
薑向無死死攥住風逸衣襟的雙手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心中壓抑了幾百年的情緒一瞬間在胸腔之中迸發,引起陣陣轟鳴,直達頭頂,響徹得他無法思考。
——是他。竟真的是他。
那個蓮池邊吹皺他心中一池春水的他。
那個他拚命追趕了百年的他。
那個他未曾抓住就飄然而逝的他。
那個叫他無數次夢醒時分悵然若失的那個他。
薑向無看著那處傷疤,胸腔之中的轟鳴轉化為眼中的熱淚,視線逐漸模糊。他拚命忍住眼裡的溫熱。一再確認著自己所見的一切並非虛幻。
這時,風逸地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淚,又輕輕握住他攥著衣領的冰涼雙手,張了張口,卻還是欲言又止。
薑向無抽出一隻手,撫向那片傷疤,直到他微涼的指尖觸及傷疤的灼熱時,他終於確認。
——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風逸的身子卻隨著他的觸碰為之一顫,而後異常痛苦地長眉緊皺。
薑向無忙收了手,抬起頭脫口問道:“疼嗎?”
風逸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便隻看著他。
兩個人就如此無聲地互相凝望著。
少頃,風逸再次握住他懸在空中的那隻手。
仿佛在告訴他——是的,沒錯。我就是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他。
良久,薑向無才澀聲道:“你回來了?”
風逸騰出一隻手,將他一把緊緊攬入懷中,低頭淺笑,在他耳邊留下輕聲細語。
簡簡單單個三字,卻叫薑向無心中那片沉寂了六百年的舊地,重新翻騰起來。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