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湛那日離開之後,李見素將自己關了一日,第二日便神色如常,繼續往城外的青山觀跑,晨起用過早膳便出門,到了黃昏才回府。
淨玄擅製丹藥,在用藥方麵極具心德,李見素擅長施針,又好讀醫理,兩人一起時不僅互相傳授醫術,還會共同研究各類病症。
有一次淨玄太過專注,一時忘了李見素公主的身份,說自己午後要下山義診,邀李見素一同前去。
李見素也是沒有細想,直接脫口應下。
這可將白芨急壞了,她最是注重規矩,趕忙提醒道:“公主,今日風大,應早些回城才是。”
一聲公主,讓淨玄這才反應過來,饒是長安民風如此開化,身為公主的李見素,也不該去給平民診治。
義診時免不了會有肢體的接觸,且若是此事傳開,難免會對李見素的名聲有影響,不得不讓人顧慮。
可這聲公主,卻讓沉浸在醫術探討中的李見素,眉眼中多了一分沉重,她默了片刻,緩緩道:“能來青山問診的百姓,多是婦孺吧?”
淨玄點頭道:“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山民。”
李見素沉吟道:“我戴著帷帽,若有人問我身份,道長隻說是新來的方士,如何?”
白芨一聽,也不再暗示,乾脆直接勸阻道:“公主不可,這不合規矩。”
“律令中可寫明,公主不得為百姓義診?”李見素反問。
律令中當然沒有這樣的規定,白芨一時無言,見李見素也不聽勸,鐵了心要去義診,她隻好又尋到了長公主身側。
長公主久居青山觀,又以清玄真人自稱,聽聞李見素打算與玄淨下山義診,根本就沒有阻攔的心思,反而還將李見素誇讚了一番。
白芨徹底沒了辦法,隻得用帷帽將李見素遮得嚴嚴實實,自己與采苓也戴了麵巾,寸步不離地跟在李見素身側。
附近山民不認識新來的方士,對她的醫術也不放心,來了的人皆是排在淨玄那邊,李見素坐在那裡許久,也未見麵前來人。
有位排在隊末的婦人,實在頭痛難忍,最後終是熬不下去,踉踉蹌蹌跑到李見素麵前坐下。
“方士啊,我這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白日裡頭疼得不行,你看看我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婦人約摸四十出頭,身材微胖,是附近一個地主家的姨娘,之前看過郎中,開了好些藥,一開始管用,後來又不起效果了,頭比從前還更疼了,她聽旁人說青山觀的道長醫術高,這才跑來想要試一試。
周圍來問診的人,終於看到新來的方士麵前有了病人,紛紛好奇地打量這邊,想看看這方士到底醫術如何。
李見素隔著絲巾診脈,片刻後,她又仔細詢問了許多問題,最後她道:“那些藥隻可短日服用,若長久服用,頭疼便會不管用了。”
婦人用力壓著眉心,滿麵苦楚,“那求求方士給我重新開些藥吧!”
李見素搖頭道:“是藥三分毒,藥不必吃了。”
“哎呦!”婦人又疼又急,一下就揚起了調門,“這可叫人怎麼活啊!”
原本好奇看熱鬨的人就多,這一嗓子,更是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你看她那身裝扮,哪兒像個方士,保不齊就是招搖撞騙的。”
“可方才淨玄道長不是說了,這方士比她醫術高嗎?”
“嘁,醫術高能連個藥方都開不出來?”
李見素並未氣惱,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你的頭疾是心脈受堵所致,日後戒了那糖糕,午膳後也莫要立即去睡,步行半個時辰,再去午憩,尋常多飲水,夜裡入寢前,記得以熱水泡足,還……”
“哎呀呀……”婦人也不知是頭疼得緊,還是性子本身如此,不等李見素說完,她又是揚聲喊道,“我這是頭疼,你不治我頭上的毛病,管我腿腳做什麼啊?”
人群中議論聲更大,不知誰說了一聲“庸醫”,傳進采苓耳中,她登時氣得朝前一步,正要開口辯駁,白芨卻將她拉住,白芨打心眼裡就不讚成李見素出來義診,如今正好希望李見素能知難而退。
李見素也不想生事,便讓采苓去拿藥箱。
那婦人以為李見素要給她藥吃,便不再說話,等著采苓回來。
卻沒想到,李見素非但沒有給她藥丸,還往桌上擱了一排銀針。
那婦人嚇得瞬間白了臉色,“你、你、你這是做什麼啊?”
“你若頭痛難忍,這幾日我可先與你施針,緩解一二,但方才囑咐,萬不可忘。”李見素認真道。
婦人本就不是很信任新來的方士,再加上與李見素說話時,聽出她年歲不大,心裡便更加不信,如今她不肯給她開藥,還要取針來紮,這可叫她如能敢?
那婦人搖晃著站起身,也顧不得頭痛了,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算了算了,我還是尋淨玄道長看吧,你去拿旁人試針吧!”
見此一幕,周圍更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連淨玄道長都不敢輕易施針,這小姑娘家的還想拿針唬人?”
淨玄這邊終是忍不住了,起身對著麵前排隊眾人道:“今日前來義診的方士,正是傳我針術之人,她針術十分高絕,絕不是那等招搖撞騙之人。”
此言一出,議論聲倒是停下來了,可那些懷疑的目光,還是未能止住。
眾人的心理不難猜,要真有這般醫術高絕,精通針術的年輕方士,怎麼可能從未聽說過。
李見素也沒想到,自己頭一次下山義診,竟然會遭到病人的拒絕和質疑,她也不知該如何去解釋,索性也就什麼都不說了,默默將銀針卷好,放回藥箱中,繼續坐在那邊等。
淨玄也沒有料到會如此,便是她與前來問診的人皆說李見素醫術高,這些人卻依舊不信,寧肯排隊在她麵前等,也不願再去尋李見素。
淨玄也以為,李見素明日不會再下山義診,可到了第二日,她主動要與淨玄一道下山。
一間屋中,他們二人分坐兩邊,中間隔著一張簾子。
淨玄那邊排著長隊,李見素這邊空無一人,也不知為何她還要堅持。
不知過了幾日,某日黃昏,眼看要準備回城,忽然走進來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
淨玄那邊隻剩兩人,李見素這邊依舊無人,那女子猶疑了片刻,走到李見素麵前坐下。
“方士,我……我不舒服。”
聽聲音此女子年歲不大,卻不知到底患了什麼病,說話時聲音明顯帶著緊張。
李見素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女子坐下,撩開衣袖,露出一小節手臂。
她手臂纖細,膚如凝脂,與周圍來問診的山民截然不同,如此來看,她這身樸素的衣著,也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可讓我看看麵色?”李見素問。
女子似有顧慮,猶豫片刻,才撩開帷帽,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