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完成三台手術後,心外科主任已經快要累暈了。她和衣趴在桌子上,爭取在下台手術開始之前,小睡一會。衣服上隱隱透著血腥味,張雪時清晰地知道這是錯覺。自從去過戰場,張雪時就常常覺得身上有血腥味,好在她並不排斥這股味道。
海州也是個不見硝煙的戰場,血腥味會提醒她,張雪時,不要懈怠。
但這會她太累了,有人走進她的辦公室,她都毫無察覺。直到半個小時後,她睡眼朦朧地抬頭,深沉的黃昏裡,一個男人的半身剪影立在桌前,她嚇得雙腿一蹬,推著椅子就往後退,“你誰啊——”
“姐姐。”
在張雪時呼救之前,影子出聲了。
張雪時呼著氣,罵道:“以舟?!你怎麼一聲不吭?嚇死個人……”
“我剛剛出聲了,你還跟我聊了幾句。”張以舟在對麵坐著,折身將紮著蝴蝶結的禮物盒推給她。
張雪時想起來了,張以舟進門時候就跟她打了招呼。他說給她送生日禮物,她說收到了,你先回去吧,弟弟。
“還要親口跟我說生日快樂啊?”張雪時鬆弛下去,把禮物盒打開,裡邊有一件披肩和羊絨帽子。
張以舟手寫的明星片擱在最上麵。他們家裡並不是很重視生日這件事,畢竟孩子們生日的時候,父母都在工作崗位上。張以舟上大學後,雖然會給哥哥姐姐準備禮物,但也就是象征性的“一份禮物”。如果不是禮物蠻用心的,張雪時還以為弟弟就是走個流程。
再後麵,弟弟和祁蔚結婚後,他們甚至會在家裡開生日派對。張雪時常常想念祁蔚在的那會。
明信片上寫了一大堆的祝福語,還有一句:不管姐姐對婚姻作出何種決定,家就是家,不會改變。“哦~好肉麻啊,弟弟。”
張雪時四十多歲了,在意世界、在意生死,唯獨不在意結不結婚。每每回華江,都有人多嘴。還是弟弟最貼心。
她打了個噴嚏,裹上柔軟的披肩,“不愧是我弟弟,一出手就是大幾萬的好東西……嗯,眼光不錯……”
張雪時哼著小曲照鏡子,張以舟不經意道:“姐,我似乎有個孩子。”
“孩子這事,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還有講個‘似乎’……”張雪時逐漸反應過來,話音漸弱,她看向張以舟,對方挑起眉,愉悅地瞧著她。
“你從哪冒出個孩子?私生活這麼混亂?女方是誰?你得給人家個交代……”張雪時越說,頭越低,她幾乎躲到鏡子後,恨不能把頭縮進羊絨帽裡。
張以舟將手機放桌上,界麵上的錄音波動飄了一片黃。“姐姐,你在心虛。”
“我心虛什麼了?”
“滴——”錄音飄紅。
張以舟收起手機,從容道:“三年前,祁蔚的手術流產單,是你幫她偽造的。”
“你不要血口噴人。”
張以舟從提包裡拿出一張祁蔚坐在郵輪上的照片,郵輪麵朝小遊艇,幾個尚且不會走路的小孩在遊艇裡蹦躂。“這個。”張以舟指著眼睛最大的那個,言語溫柔,“是我和蔚蔚的孩子。你這三年每年都去法國‘交流學習’,就是去看這孩子。‘祁麟’,是嗎?小寶的大名。”
“你哪來的照片?”張雪時反問。
“顧億給的。”
“顧億!”
張以舟收起照片,交疊雙腿,靠在椅背上,“我昨天見到小寶了。小寶說他今年兩歲,蔚蔚說這是她試管生的孩子,大哥說他有蔚蔚做試管的記錄。但我全都不信。姐姐,你還有什麼說辭?可以一次性告訴我。”他想起祁蔚在吵架時,脫口一句“我的孩子就可以沒有爸爸嗎?”,張以舟以為她也依然走不出失去小寶的陰影,現在才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會喊媽媽了。他理解了祁蔚看見他陪伴彆家孩子時的崩潰。
張雪時默然將手伸進白衣大褂的口袋裡。
張以舟抬起胳膊,張雪時串著藍色小貓掛件的手機正在他手裡轉圈,“想和蔚蔚‘串供’?”
“張以舟!你是在拷問你姐嗎?”張雪時被弟弟拿捏死了。
“姐姐,我隻需要真相。”張以舟道,他望向窗台上早早落下的太陽,憧憧人影都要在太陽落儘前回家。每一個這樣的落日時刻,他都無比想念和祁蔚的家。
張雪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她能理解張以舟在想什麼。世上多的是一攤爛的原生家庭,幸福的家庭永遠是極少數,而張以舟曾經是幸運兒。
張雪時輕聲道,“以舟,對不起……”
***
“小寶,把牛奶和水果給哥哥、舅舅送到樓上去,好不好呀?”
祁麟在看動畫片,並不想動,但聽到是給哥哥送,立馬就從地毯上爬了起來。
哥哥在三樓練琴,祁麟原本不可以去打擾他。
“牛奶不能撒,水果不能在路上偷吃。”祁蔚嚴肅地告訴他,“小寶可以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