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像血一樣地浸染在天際。
城牆下是戰鼓雷雷。
這讓唐挽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場變故。
那年也如現在這樣,夕陽將天染得通紅,就跟灑了血似的。
城下也是戰鼓震天,所不同的是,那時的晉國幾近國破,她的好父皇,不願意承擔亡國的末帝罪名,將皇位匆匆地讓給了還是三歲的幼子--她的親弟,帶著他的寵妃,還有他的愛子,棄城逃了。
那時,天災橫行,百姓無以為家,外族入侵之下,讓一個僅三歲的幼帝,如何撐起這破碎的半壁江山?
這重擔,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幼帝的同胞親姐,也就是唐挽身上。
那天,她也如現在這樣,站在城頭,望著城下外族的鐵騎,聽著幼帝害怕的哭聲,她毅然決然地穿上了戰袍,手中的寶劍指天而誓。
不做亡國奴,唯有一戰。
都道唐挽一個深宮公主,從來沒有出過宮門的公主,見到這樣血腥的場麵,肯定會害怕的。
她後麵的大臣們都是這樣想的,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將。
此刻,還在皇城裡的,除了忠君的愛國的文臣武將,也就是那些沒有門路提前跑路的小官們。
很多人是絕望的,都覺得等外族的鐵騎踏入皇城的那一刻,他們都會死。
也不是沒有想過逃,亦或者是投降,但是如今敵人在外麵虎視眈眈,他們已經失了逃跑的機會,又怎麼可能逃得出去?
投降也是不可以的,先不說他們接受的就是忠君愛國的那套,就算真投降了,人家外族也未必真能放過他們。
既然是必死的,何必背上賣國的罪名,要死也死得光明,留史千古。
唐挽將背挺得筆直,她不管身後的文臣武將們怎麼想,她的寶劍雖還沒開鋒過,卻是鋒利的。
誰都覺得她應該和曆代的公主們一樣,就應該深藏宮中,等到成年就被皇帝指出去和親。
唐挽是不願意屈服的,她不願意成為那等和親的工具,更傾向騎上戰馬,劍指匈奴,用實際的行動,讓外敵退讓。
從三歲起,她就知道自己既定的命運,她的祖姑姑們,姑姑們,甚至是她前麵的兩位皇姐,一個個都被送去了塞外和親,最後死在塞外都沒有回過祖國。
不願意屈服,自然就想辦法脫逃工具命運,她自小就偷偷拜了師。她的姐姐們在深宮中讀書女紅,她卻日日苦練,手指都磨出了繭。
她也讀書,讀的卻不是女四書,而是練兵的兵書,治國的良書。
她練兵,練的是精兵良將。
她雖沒有從軍,卻已經組建了一支獨屬於她的軍隊。
她太知道自己的父親了,他是絕對不可能允許她脫離他的管製,更不可能答應她執掌帥印。
她早就已經做好了,父親如果不答應,她該如何做。
她會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告訴彆人,女人除了和親,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誰曾想,還沒等到十六歲,就等來了國破,外族的入侵,皇帝的逃亡,將這個破碎的國家扔給了三歲的幼子。
這是一個父親,一個國家的主宰能做得出來的?
也就隻有她那個父皇能做出來。
“殺!”唐挽拔劍出鞘,率先衝了出去。
……
“皇姐,你就應允了吧。”
少年的聲音,喚回了唐挽的思緒。
她望了過去,在那裡站著的是她的親弟,晉國如今的陛下。
十三年前,同樣的兵臨城下,那時年僅三歲的幼帝,膽戰心驚地問著她:“三姐,怎麼辦?”
“我們要死了嗎?”
可如今,當年的小小幼帝長大了,親政了,卻要逼迫自己的親姐去和親。
和親的對象是城下的叛軍。
隻因為那叛軍頭領那一句:
——要嘛將長公主許配我,要嘛我親自打到紫禁城,奪了你的江山,再娶了公主。
說來可笑,二十年前,她為了逃脫和親的命運,日夜逼著自己練武讀書,想用雙手為自己掙一片天。
十三年前,太上皇帶著人跑了,把破碎的江山扔給了他們姐弟二人。
她帶著自己的私兵,打退了逼至城下的外族鐵騎,為了讓弟弟坐穩江山,內改革,外領兵,打退了所有的外敵,逼退了所有對覬覦皇位的亂臣賊子,包括了她那臨陣脫逃,後見太平後又回來爭權的父皇,還有年富力強的皇兄們。
她為幼帝打下了江山,趕走了所有覬覦皇位的人。
將大好的河山親自交到他手上。
幼帝親政那天,她交還了兵權,卸下了攝政長公主的權印。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野心蓬勃的人。
曾經她的屬下們,想讓她黃袍加身,奪了這江山,自己當皇帝。
也隻有她,才能夠擔得起這萬裡江山。
但唐挽拒絕了。
當皇帝從來就不是她的夢想。
她真正的夢想,卻是從此閒雲野鶴,天高任鳥飛。
她向世人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告訴彆人,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同樣做得。
至於權利,從來就不是她所渴望的。
但此時此刻,她卻第一次後悔,自己交還了兵權。
後悔自己在卸了攝政長公主的權印後,沒有立刻離開這吃人的皇城。
她卻忘了,沒有人像她一般對權利沒有欲望。
忘了當人嘗到權利的甜頭之後,會變得麵目可憎。
她以為幼帝還是那個在深夜叫著“姐姐,我好怕”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