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瑤恨不得立刻就去確認。
礙於秦緒寧在一旁,她隻得忍耐著看沈澤的動作。隻見沈澤勉強的抬起手,指著向了明瑤。
“賤、婦——”他咬字極為艱難,眼神中充滿了怨毒的恨意。
明瑤對他所說的話並不關心,還下意識的上前一步。
從寬大的袖口中可以看到他的手臂,因為這些時日的囚禁和折磨,已經變得蒼白且細瘦。明瑤死死的盯著他,上麵並無一絲變化,並未有她想象中的疹子。
她還想細看時,秦緒寧已經擋在了明瑤麵前。“不得對貴妃娘娘無禮!”
他平素冷清的聲音中,也罕見的染上一絲慍怒。
明瑤不甘心,從秦緒寧身後走出來,有些失態的衝了上去。
她顧不得儀態,揪住沈澤的領口,他的脖子、胸口處並無紅疹,手上和胳膊上也沒有——
“娘娘,請您息怒!”秦緒寧還以為明瑤被他的話激怒了,忙將明瑤拉了回來。
明瑤失神的踉蹌了兩步。
惠妃沒必要對她撒謊,隻要她問過沈遠自會證實。
這怎麼可能?
“娘娘,臣先送您出去。”秦緒寧心急如焚,扶著明瑤不敢放手。
這是他迄今以來與明瑤最親密的接觸,四年過去,娘娘長高了些,人卻比那時更瘦了!
秦緒寧心中針紮似的,密密麻麻的疼了起來。
“娘娘,大公主還在等著您!”他見明瑤有些萬念俱灰的模樣,隻得搬出大公主來。“您千萬不要被廢太子亂了心神!”
明瑤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還被秦緒寧扶著,道了聲謝,很快恢複了常色。
秦緒寧放開了手,低聲道:“娘娘,請回罷。”
明瑤沒有任何留戀的離開。
這隻是偶然罷了,並不一定就證明安安不是沈澤的女兒。
她在心中勸說自己,讓自己先鎮定下來。
走出院子時,鶯如正牽著安安,小姑娘眼中透著些擔憂之色。
“娘親,父王他……”安安低聲道:“他會好麼?”
明瑤安撫的笑笑,柔聲道:“安安不用擔心,會好的。”
母女二人仍舊上了轎子,秦緒寧和鶯如都敏銳的感覺到,貴妃的情緒很有些不對。
瑤華宮。
明瑤要求沐浴更衣,時春等人立刻去準備。
她在軟塌上坐下,思緒漸漸飄遠。
隻是還沒等她理出頭緒來,便有宮人通傳說是皇上來了。
明瑤隻得打點起精神,準備應付沈遠。
“瑤瑤,你臉色不大好,是哪裡不舒服麼?”縱然明瑤如往常般行禮問安,沈遠還是覺察出她的異樣。
不過他令明瑤不舒服記在了沈澤的身上——他已經聽秦緒寧稟告過,說是沈澤言語上對明瑤很是不敬,還敢辱罵明瑤。
“妾身無事。”能告訴她真相的人,或許就在眼前。
明瑤望著沈遠,目光中透著她不自知的哀傷。
“瑤瑤,彆理會他的汙言穢語。”沈遠見到她的脆弱,試探著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將明瑤攬入懷中。“朕知道你的委屈,是朕不好……”
這一次,明瑤沒有推開他。
沈遠心疼她的同時,心頭又忍不住閃過一抹喜悅。
“瑤瑤,重要的是咱們又在一處了。”沈遠輕撫她的後背,柔聲道:“還有安安,將來我們還會有許多可愛的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什麼再能將咱們分開。”
明瑤恍惚了片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沈遠也是這般真情意切的安撫她,離他們約定好私奔,隻剩三天,離他失約,也隻剩三天。
“我能相信你嗎?”明瑤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晰倒映出沈遠的身影,她喃喃道:“阿遠哥哥,你的話,還可信麼?”
沈遠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聽到明瑤這樣稱呼他!
“瑤瑤,我不會騙你的!你相信我。”沈遠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在她耳邊如同誓言般的道:“瑤瑤,我隻愛你一個人……”
明瑤怔忪了片刻,她什麼都沒說,卻將頭輕輕的靠在了沈遠的肩頭。
看到明瑤有所鬆動,沈遠以為自己隻會滿心喜悅,可此時他卻更覺得酸澀。
“瑤瑤,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沈遠忘記了自己左肩有傷,激動之下牽扯到傷處,他在明瑤看不到的地方皺了皺眉,抱著她的動作卻是輕柔的。
躲在他懷中的明瑤,則是麵無表情的儘量放鬆身子,讓自己不是那麼僵硬。
沈遠說過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會再信了。
***
天祿閣。
沈遠批完一本折子,抬頭時正看到明瑤百無聊賴的翻著書,淺淺笑了下,起身走到了她身邊。
“瑤瑤,若是覺得宮裡拘束,過些日子朕帶你和安安去行宮住。”
今日是天祿閣有不少珍貴孤本會被拿出來整理,沈遠以此為理由邀請明瑤過來。本是存著試一試的心思,沒想到明瑤真的答應了。
“沒有。”明瑤抬起頭來,“比起東宮的日子自在多了,我隻是看不太懂。”
沈遠聽了,胸口悶得發疼,仿佛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瑤瑤並沒有訴苦,隻是平靜的陳述事實。
他定了定神,順著明瑤麵前的書看過去,發現是一本晦澀的孤本醫書。沈遠覺得有些奇怪,隨手拿起來翻了翻。
“聽婆婆說娘親的醫術高明,婆婆的醫術也不錯。”明瑤歎了口氣,像是有些遺憾。“偏生我什麼都不會,絲毫都沒能繼承娘親的天賦。”
沈遠知道明瑤的身世,見狀溫聲道:“瑤瑤,你想不想見侯府的人?”
自從明瑤重新被封為貴妃後,作為她娘家的靖安侯府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然而新貴妃入宮月餘,都未曾選召過家人,著實讓人摸不準頭腦。
有人說明瑤當初入瑞王府,便是靖安侯府促成的,今上難免會不滿。
“不必了。”明瑤下意識的拒絕,說完她又覺得有些不妥,改口道:“您知道的,我自幼養在婆婆身邊,跟侯府沒什麼感情。但侯府也曾養了我幾年,希望您不要因為妾身對侯府有所偏見。”
瑤瑤總是那麼善良心軟,最不喜遷怒與無關的人。
“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失望的。”沈遠溫聲道。
得到他的承諾,明瑤這才鬆了口氣。
然而她遲疑了片刻,道:“皇上,妾身有個不情之請。眼看要到七月十五了,妾身想去看看婆婆。”
沈遠聞言,墨眸中閃過一絲猶豫。
近來他事務繁忙不能離宮,那墓地所在之處離宮中一來一回要兩日的功夫,他著實抽不開身。
“皇上若是不放心妾身,妾身讓安安留下。”明瑤神色看穿了沈遠擔心她逃跑的意圖,大大方方的道:“有她在,妾身總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
他知道這兩人對明瑤的重要,拒絕的話說不出口。
“瑤瑤,朕沒有那個意思。”沈遠見近來好不容易跟明瑤關係能近一步,有重新開始的跡象,自然不會拂了她的意思。“朕會安排秦緒寧陪你出去。”
“安安年紀小,怕是經不起折騰,就隨朕住在清輝堂罷。”沈遠看似貼心的又補充了一句。
明瑤在心裡無聲的笑了笑。
無論沈遠說的多麼好聽,對她仍是不放心的。
“那妾身就多謝皇上恩典。”明瑤麵上沒露出半分,起身行禮。
或許瑤瑤今日肯來陪他,就是這個目的。沈遠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像是被明瑤牽著走了一般。
就當他以為明瑤會借故離開時,明瑤走到書架旁又取了本醫書,耐著性子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沈遠為自己對明瑤的揣測感到一絲愧疚。
大概真的是自己想了太多,他不能再辜負瑤瑤的信任。
***
從天祿閣出來後,沈遠帶著明瑤乘鑾輿一道往瑤華宮走。
這是沈遠最後一次換藥。
兩人各自分開坐在一邊,明瑤掀開簾子,忽然“咦”了聲,側過頭對沈遠道:“那是惠妃罷?”
沈遠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眼尖的發現不止是惠妃,還有兩個品階低些的宮妃。
霎時間他不由有些心虛,鼻尖隱隱冒汗。
明瑤似是沒察覺他的異常,從微微掀起的簾子一角望去,繼續道:“她們似是也看到了您的鑾輿。”
惠妃帶著一眾宮妃過來,是有意還是無意?
彆人也就罷了,惠妃會不知道自己跟沈遠在一起麼?
“瑤瑤,朕可以跟你解釋。”沈遠猜不透明瑤的心思,立刻道:“她們——”
“她們來了。”明瑤打斷了沈遠的話。
不多時,外麵就響起了張清江的通傳聲。“惠妃娘娘、薛貴儀、董順儀向皇上請安。”
人都過來了,沈遠不能不見。
錦簾掀開,先映出來的是一張如花似玉的麵龐。
惠妃還算淡定,薛貴儀和董順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這就是明貴妃!真真是個大美人,難怪引得皇上不顧朝中反對也將她搶入宮中,近來又專寵於她。
“妾身見過貴妃娘娘。”一時還是惠妃先反應過來,拉著兩人向明瑤行禮。
明瑤勾了勾唇角。
沈遠緊隨著明瑤露麵,甚至下鑾輿時,他親自扶著明瑤走了下來。
眾人眼中閃過豔羨的目光,忍著羨慕向沈遠行禮問安。
“諸位妹妹們好。”明瑤和和氣氣的向她們問好,那張臉雖是美得驚心動魄,可她看起來卻是平易近人極為親和的。
先前還一直為惠妃抱不平的薛、董二人,忽然覺得明貴妃也不是那般不好接近的人。
大家在一處寒暄了兩句,明瑤微笑著道:“這些日子本宮身上不適,與妹妹們見得少。改日得閒了本宮在禦花園設宴,還請皇上和諸位妹妹務必賞光。”
隻有貴妃能請來皇上,若是能得到貴妃的提拔就好了。
聽貴妃這意思,並不排斥和她們見麵。
她們之前所能知道的消息都來自惠妃,惠妃也曾暗示過貴妃不好接近……
薛、董二人心思也活絡了起來,不會是惠妃為了自己專心討好貴妃和皇上,將她們排斥了罷?
看著明瑤從容的應酬這些,沈遠有了片刻失神。
原先在東宮時,她雖為太子良娣,上頭還有太子妃,下麵還有虎視眈眈的其他妾室。
瑤瑤如今的改變,是證明她接受了這個身份了麼?
不,他不會如此委屈她的。
等到時機成熟之時,他身邊隻會有她一人。
目送鑾輿離開,惠妃覺察到薛、董二人的態度有些變化,隻能麵色如常的招呼兩人一道回去。
原以為明瑤的性子不會參與到這些事中,許是上次她害得大公主出了疹子,明瑤對她的反擊罷了。
看來這位明貴妃,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
因著在天祿閣中兩人的關係更進了一步,再加上在半路上沈遠對明瑤的愧意,沈遠倒也痛快的點了頭,安排秦緒寧跟著明瑤一同出去。
“安安你在父皇這兒要乖乖聽話。”明瑤看著年幼天真的女兒,心中五味雜陳。
安安的生父是誰不重要,安安隻是她的女兒,與彆人無關。
“娘,安安記下了。”大公主如今習慣了跟明瑤在一起,驟然分開倒有些不習慣。隻是她向來乖巧,不會令大人為難。
沈遠不知她心中所想,將安安抱在了懷中,溫聲道:“父皇知道,咱們安安最乖了。”
明日一早明瑤就要出發離宮,她這才依言將安安送到了清輝堂。
“讓鶯如跟著你去,朕讓時春她們也過來照看,你放心罷。”見明瑤想留下鶯如,沈遠阻攔道。
她若出宮,身邊不帶宮人亦是不合適的。明瑤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