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越一愣,沒想到明瑤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知道明瑤是宮中最得寵的貴妃,她肚子裡懷的是當今天子的骨肉。
明瑤腹中的胎兒應是今上登基後的第一個孩子,若為皇子,明瑤登上後位都不是難事。
“這件事恕師兄沒辦法幫你。”江玄越看明瑤沒有賭氣的意思,驀地想起京中傳言,明貴妃原是前太子良娣,被皇上搶進宮中。
那日在明月樓前,江玄越見到了天子抱著大公主,身邊跟著明瑤,看他們相處融洽,他還以為是傳言有誤。
這其中必有緣故在。
雖是他無條件的會幫明瑤,但本著醫者仁心的態度,他不能答應。“小師妹,我是出於對你身體的考慮,倒不是為了彆的。你身子因用藥而虧損,流產會有危險。”
見明瑤半信半疑的看著他,她算著日子,下意識的道:“還不到兩個月,真的能有您說的這樣嚴重麼?”
當初懷著安安,是沈澤的人先發現了,看著她不許有任何異動,還用劉氏威脅明瑤。
如今趁著還沒太醫發現,她不想再生下沈遠的孩子,永遠被困在宮中。
“小師妹,我自然是站在你這邊的。”江玄越沒有過多的追問明瑤為何不想要這個孩子,隻是耐心又嚴肅的道:“若用藥貿然流掉腹中胎兒,怕是會出血不止,重則危及你的性命。”
明瑤默然。
這些年在東宮為了糊弄沈澤,她雖是會事先吃緩解的藥,可那香點上後,她亦是會吸入一些。
她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和體力都不如從前,而江師兄沒理由騙她。
明瑤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多諷刺,她竟在看清沈遠的真麵目後,懷了他的孩子。
看著明瑤的神情難過的幾乎哭出來,江玄越在軟塌旁的椅子上坐下,放緩了聲音道:“瑤瑤,我能這麼稱呼你嗎?”
明瑤下意識的點點頭。
“瑤瑤,你先告訴師兄,你為何要打掉這個孩子,師兄或許能幫你想想彆的辦法。”江玄越見她狀態不好,擔心她會做傻事,溫聲道:“再或者,你先調理身子,若是恢複得好,到三個月左右,再打掉便是。”
她肚子裡懷著的還未成型的胎兒,自然比不過她本人重要。
明瑤垂著眸子,似是在思索江玄越的話。
“師兄,您為什麼要找到我?”她忽然抬頭,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又執拗的望向他,仿佛一切算計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都無可遁形。
江玄越感覺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又慢慢平複。
他挑了挑眉,鳳眸微眯,嗓音平靜而溫涼:“瑤瑤是在懷疑我用心不良?”
“我並非懷疑師兄,隻是我想做的這件事,隻怕會牽連您。”明瑤不閃不避的迎向他的審視,坦然的道:“若是有事,我先幫師兄做了,再去做我自己的事。”
原本以為他的小師妹是因著這張堪稱絕色的臉,才困於前太子和當今天子的爭奪中,隻能做個漂亮的花瓶,被人嗬護,任人擺布。
從這兩次的接觸中,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本是師門中修繕古籍,有一處出現殘缺,看記載是師姑曾經整理過。原本師父不想去打擾師姑的生活,但這亦是師門中的大事,才命人尋找師姑。”
“誰知有傳言,說是師姑已經不在了。師父他怒急攻心,也引發舊疾。臨終前命我落實此事,若是師姑真不在了,就保護好你。”
先前江玄越給明瑤的解釋,都是輕描淡寫,從未像這次般詳細。
明瑤聞言,這才知道自己顧慮的有誤——江師兄定是看出了她並無一點兒醫術上的天賦,料定她不知道這些事,也沒有傳承娘親的醫術,才從沒提過。
“是我多心了,請您見諒。”明瑤想要站起來給江玄越道歉,卻被他動作輕柔的按了回去。
“瑤瑤,現在能告訴我,你想做的究竟是什麼事了嗎?”江玄越溫和的道。
明瑤點點頭。
“我想要離開宮中,離開天子沈遠。”她需要江玄越的幫助,便沒再遮掩。
本來她在心中準備了幾句話,預備著他問緣故時解釋一下。誰知江玄越頷首後露出思索的神色,竟沒有追問她。
“這確是件棘手的事。”江玄越沉著的問道:“你心裡有主意了麼?”
對於天子、對於宮中的情況,明瑤都比自己更加了解,他沒有貿然給出建議。
“我想向師兄求一味假死的藥,還請師兄能派人接應我。”明瑤已經想了整整兩日,腦海中的想法才慢慢成型。
“假死的藥有些危險,以皇上對你的重視,以你貴妃的身份,隻怕不能短時間解決。”江玄越不讚同道:“不若選個懸崖或是水邊,我親自布置接應你。”
明瑤點點頭,他說的有道理。光是她‘死’後在瑤華宮停放,都不止幾日。
沈遠應該會給她風光大辦,還有最後的哀榮。
“不妥,一來沈遠對我仍有防備,怕是不容易;二來我身邊服侍的人,會因此收到牽連。”明瑤牽了牽唇角,笑意並沒達到眼底。她正色道:“師兄,我必須要死在沈遠麵前。”
江玄越麵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悚然一驚。
沈遠做了怎樣的錯事,如何對不住她,才能讓溫柔又善良的小師妹,說出這般狠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看到我死在他麵前,沈遠是不會甘心的。隻有我在他麵前自戕,才能斷了他再找我的念頭。”
明瑤並不是一時賭氣,而是深思熟慮後,才有的這決定。
乾脆‘死’在他麵前,以絕後患。
“你說的有道理,我幫你找藥。”江玄越被說服了,他鎮定的道:“隻是怎樣把你救出來,仍是難事,我們需要仔細謀劃才能成事。”
明瑤遲疑片刻,道:“羽林衛統領秦緒寧,我曾幫過他,他對我亦是多有照顧。”
江玄越微微頷首,記下了這個能提供幫助的人。
“其實在這些之前,我放心不下我的女兒,安安。”明瑤回過神來,心中五味雜陳。“我不可能放她一個人留在宮中。”
哪怕安安就是沈遠的親生骨肉,她也不願這麼做。
沈遠為了保全他自己的名聲,不會將安安認回來,那麼安安的身份就極為尷尬。
安安自小身子骨就弱,終於近來養回來些,她怎麼舍得丟下安安?
雖然安安有一半沈遠的血脈,可安安更是她的女兒!
江玄越並不覺得意外。
明瑤是個堅韌的姑娘,她作為母親,隻會更加剛強堅定。
“你先彆急,我回去想一想該怎麼做。”江玄越的態度跟明瑤一致,他甚至含笑調侃了句:“上次遠遠看了一眼,便覺得安安很是乖巧可愛,我還等著她叫我聲‘舅舅’。”
他的這句話,讓明瑤如同吃了顆定心丸,神色也放鬆了不少。
“瑤瑤,眼下你要做的,就是調理好身子,否則到時候你會受不住藥性。”江玄越神色凝重的道:“還不宜思慮過重,千萬注意休息。”
明瑤聞言,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
“我先替你準備些抑製孕吐的藥,若是你有了反應,就吃上一些。”看出她的顧慮,江玄越安慰她道:“你月份尚淺,尋常太醫難以診出來,我請周太醫幫你周全。”
說著他將兩個細長的青色瓷瓶交到明瑤手上,叮囑她該如何用藥,都是些補身子且安胎的。隻是後一個作用江玄越沒敢告訴明瑤,怕她抵觸不吃。
若不保胎,怕是明瑤的命都沒了。
明瑤目露感激之色,她不知該如何報答江玄越的幫忙,脫口而出道:“天祿閣中有許多古籍醫術,我或許能幫師兄找一找。”
“你好好休息,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師兄自會找你。”江玄越沒有拒絕,隻是連明瑤都覺得,他答應是為了讓她安心。
在這裡休息了一會兒,看著時候不早了,明瑤也恢複了些體力,便準備告辭離去。
江玄越擔心她體力不支,手持燭台親自送她回去。
這一路上都很順利,江玄越準備看著明瑤順利回到臥房就折返,然而不等明瑤自己動作,門已經被推開了。
隻見一個身著瘦削的高個男人逆著光走了下來,明瑤和江玄越俱是心頭一驚。
甚至在這一刻,江玄越拿出袖中的折扇,他動了殺心。
若此人對明瑤不利,他不介意取這人性命,再處理掉——
還不等他動作,隻聽明瑤喃喃道:“秦統領?”
江玄越驀地想起方才在他房中,明瑤說過的話,這人大概就是羽林衛統領,秦緒寧。
明瑤認為可以拉攏的人。
江玄越收回了折扇,他上前一步,將明瑤擋在了身後。
他神色自若,仿佛在自家信步閒庭一般。在秦緒寧充滿敵意的目光中,他拱了拱手,上前見禮。
“秦統領,久仰大名。”
***
清輝堂。
沈遠一路不曾休息的趕回宮中,正值用晚膳的時候。
他顧不上用膳,沐浴更衣後就去了大公主所在的小院子裡看她。
“這個是父皇,這個是娘親,這個是安安。”沈遠進門時沒讓人通傳,在簾外聽到安安稚嫩的童聲響起。
很快又傳來時春的誇讚聲:“公主真聰明!”
她們兩人的話勾起了沈遠的好奇,他自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唇邊噙著一抹淺笑。“安安,在玩什麼?”
明瑤和沈遠都不在她身邊,安安這一日情緒都有些低落,時春和素秋哄了她許久才好。這下看到沈遠來,她白嫩嫩的小臉兒上毫不掩飾的透著驚喜之色:“父皇!”
沈遠含笑抱住了如同小炮彈似的衝過來的安安,臉上沒有一絲不悅,穩穩的將她護在自己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