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1 / 2)

彩蛋 肉包不吃肉 8660 字 6個月前

墨熄那種憤怒又惡心的感覺再一次野火複生,他一張臉仍是冷的,但黑眸間壓抑著激烈的怒焰。

他覺得怨恨,卻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些什麼。

自然是不應該怨那些來翻顧茫牌子的人,他們花錢取樂而已。

也不該怨望舒君,望舒君與顧茫有背棄之仇,□□罪臣而已。

所以他就隻能怨恨顧茫。

他盯著那牌子上鮮紅的字,那種紅色像是某種頑疾,輕而易舉地染到了他的眸底。

這一切都是怎樣的熟悉啊,就像一場噩夢的重演。

多少年前,他接到同學的電話,從大學宿舍裡匆匆趕去市中心的夜場——同學跟他說好像在那裡看到了失聯已久的顧茫,在那裡喝酒嗑藥,他不信。

可是當他像個傻子似的喘息著站在昏暗的光影中,穿過妖男媛女,抵開沉重的包門,還是看到廂廳深處的那個身影。

臉還是那張臉,人卻仿佛不再是那個人。

顧茫躺在深色牛皮沙發深處,身邊珠翠環繞,指間的煙一點一寸地燃燒著,淡青色煙靄嫋嫋升起,笑著飲儘女人遞來的酒。聽到動靜,他微微睜開迷離的眸子,黑眼睛掃了墨熄一眼——卻仿佛看不見故友臉上的憤怒與傷心似的,隻是吃吃地笑。

墨熄覺得有什麼隨著顧茫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自己心裡碎掉了。

是啊。

不過皮肉而已。

“不過就是上個床,那麼認真做什麼。”當時夜場包廂裡的顧茫是這樣和他說的。

顧茫從不在意這些,所以現實中笑吟吟地躺著,書裡也無所謂地寫著。

“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顧家家道中落後,顧茫選擇的路不是振作起來,或許他父親的死刑,母親的終生□□已經把他的魂魄打碎了,他把自己活得泥潭裡去。

煙、酒、女人、藥丸。

什麼能釋放出最多的多巴胺他就把自己溺死在那裡頭,隻有在那些鏡花水月裡他還是他的顧少爺,他的親人和美好歲月都從未與他遠離。

墨熄恨不過,說,你就是個懦夫。

顧茫的黑眼睛看著他,是啊,我是個懦夫,我有的東西全都失去了,換成你,你怕不怕?你還能

繼續天真下去嗎?

不等墨熄回答,他又笑了,他甜蜜蜜地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忘了。這件事不能問你,你本來就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鬼,你什麼都沒有過,所以你當然不會懼怕失去。

你不會懂我的。

隻要我活著,我活得的開心,當懦夫也沒什麼不好。

顧茫早在現實中就給過他預兆——隻要活著,活成一灘爛泥都是好的。所以這段劇情,他早該料到的,是不是?

可墨熄從來沒有跟顧茫說過,他曾經並不是一無所有的。

他心裡有個不為人知的英雄,身在花團錦簇裡,卻願意把手遞給掙紮在泥潭中的他。那麼多年來他想到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就覺得心裡揣著一團火。

可就在他打開了包廂大門的一刻,他失去了那團一直溫暖著他的火。

他的英雄死去了。

顧茫卻還跟他說,你根本就是一無所有,所以你不懂失去那些你原本就有的東西有多痛苦。你根本就是一窮二白,所以你才能夠這樣英勇無畏地去拚去打。

那些曆曆在目的往事,交雜著如今觸目驚心的現實。

落梅彆苑的廂間裡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墨熄隻覺得透不過氣來,他驀地轉身,走到遊廊儘頭,朝著外麵喘著氣。細長的手指捏在窗欞上,竟生生地將那欞木捏出一道碎痕。

賤人。

墨熄眼眶通紅,一聲不吭地瞪著麵前的長夜。

他心裡陡然冒出這兩個刻薄至極的字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到這樣歹毒的詞去形容一個人。

顧茫這個賤人。

他曾以為自己很了解顧茫,他曾以為自己比任何一個人都懂顧茫,他曾經那麼傻,把顧茫揣在心裡。書裡書外,他都曾經固執堅定地信任著顧茫,哪怕證據在握,沒見到真人之前,墨警官也從心底不願相信顧茫會墮落至此。哪怕千夫所指,沒有沙場交惡之前,羲和君也站在重華王宮的大殿裡,對所有人說——我墨熄拿性命發誓,顧茫不會叛國。

可是顧茫騙他。

顧茫負他。

負他一次又一次的信任,負他一天又一天的期待。

最後甚至親手刺穿了他的心臟,跟他說一切都無可回頭。

可就算這樣,事到如今,墨熄心裡其實是存著

那麼一點點微弱的希望的。

他希望至少在書裡,顧茫還是那個硬氣的顧茫,安能低眉催首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那麼,他那顆早已被顧茫刺得傷痕累累的心,或許多少還能有點慰藉。

可顧茫連這點慰藉都不給他。

墨熄覺得自己血肉裡包藏的骨頭都在恨得發抖,恨得發顫。

顧茫竟真的為了活著,能苟且至此……竟能……

“砰”地一聲,門開了。

墨熄背脊驀地繃緊,猶如伺獵的鷹。他沒有回頭,但他清楚那個聲音就是從顧茫的房間那裡傳來的。

有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往地上啐了口濃痰,一邊詛咒著,一邊步履沉重地下了樓梯。遊廊內飄著一股刺鼻的酒味。

是個喝醉了的酒鬼。

墨熄的惡心愈發厲害,他這個人潔癖重,其他大大小小的精神強迫也不少,他在原處站著,竭力將自己胸臆翻滾的怒焰給壓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酒味已經散的再也聞不見了。他才仰了仰頭,閉上眼睛。接著緩緩睜開眸子,以一種近乎怪異的平靜,一言不發地回到那一扇門前。

停頓,抬起黑皮軍靴,抵開那扇不久前才被人合上的雕花漆門。

如若當年,他終於進了他的房間。

屋裡很昏暗,隻亮了一盞油燈,四下裡仍舊彌漫著那種令人腸胃翻騰的酒氣。墨熄繃著臉走進去,一眼掃過,沒有人。

再掃一遍,掃至一半,注意到屏風後麵細細的水聲。

墨熄的血又是一陣躁鬱地湧動。

顧茫在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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