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已經漸漸轉涼,楊利民伏在生產三隊隊部的桌子上,寫著自己蹲點兒這段時間的工作總結與個人感想。
“二麵肥呢?我還等著跟他聊聊磚窯的事呢。”謝虎山從外麵走進來,對裡麵的楊利民問道。
楊利民抬眼看了看他,隨後繼續低頭奮筆疾書:
“韓書記帶著大隊所有生產隊長去鬨公社了,公社本來是讓我們這些蹲點兒乾部都過去幫忙調解,我到那沒一會就說肚子疼,要去衛生院開點藥,溜了出來。”
“這都鬨幾天了,還沒鬨完?耽誤副業組的發展,再怎麼鬨,到最後公糧肯定也得交。”謝虎山坐在楊利民對麵說道:
“你怎麼沒去衛生院躺著裝病裝像點,萬一公社剛好來人到隊部看見你,不等著人家告訴尹書記你小子撒謊呢?來,趁二麵肥不住,把接待煙拿出來給我一支,不白抽,我給你一根牡丹。”
楊利民從褲帶上取出鑰匙,打開帶鎖的小抽屜,從裡麵摸出北戴河,取出一支丟給謝虎山之後,又把煙盒放回抽屜鎖好,嘴裡說道:
“尹書記對我印象估計已經好不了了,我去衛生院的時候,剛好瞧見公社尹書記在那給大夫作揖呢,求大夫讓他在衛生院躲半天清淨,等韓老狗火氣消消他在回去,然後我倆就在大夫那屋勝利會師了。”
“好家夥,求援的人和援軍在逃跑途中半路相會了?就這戰鬥力尹書記每年還總想跟韓老狗過過招,也不知道咋想的。”謝虎山聽到楊利民和公社書記都裝病去了衛生院,當場笑出了聲。
楊利民也笑了起來:“尹書記喊我們蹲點乾部去公社幫忙調解,他自己跑衛生院裝病躲起來,你說見麵這招呼怎麼打?所以最後我倆覺得還是互相裝不認識算了,我就先回來了。”
“農村真是個改造人的大熔爐,你瞧瞧伱,當初在縣委多厚道一個人,拿自己飯票給老鄉孩子們買飯吃,現在呢,有點事先躲出去,唯恐沾包,一副刁民做派。”謝虎山點燃香煙,隨後把自己耳朵上那根剛從武裝部長張誠那裡蹭來的牡丹煙丟給楊利民說道:
“我說,你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快了,等公糧的數目最終定下來,糧食入了庫,幫你和大隊聊聊開窯,辦小家具廠的事之後,我估計蹲點兒也就差不多回原單位工作了。”楊利民接過香煙感慨一笑:
“一眨眼,將近兩個月時間就過去了,現在覺得快,下地乾活那時候卻覺得太慢了,怪不得各單位都要求剛參加工作的年輕同誌要多下鄉,多蹲點兒呢,不下到最基層的生產隊,在縣裡看文件,根本無法真正理解農民的感受與需求。”
“你就說咱們大隊,那在全縣乃至堯山地區,都算是掛了名的產糧大戶,可大夥生活的好嗎?頓頓雜合麵窩頭就鹹菜,家裡飯桌上多了一碗白菜豆腐那都算是改善夥食,那些貧困欠收的大隊農民,生活得困難成什麼樣?不敢想象啊。”
“還有,再說因為交公糧韓書記帶人鬨公社這件事,如果我不蹲點,單看文字,那絕對會認為韓書記是刁民,發動群眾故意找麻煩,但實際上呢?他是老黨員,老革命,他為什麼鬨?是因為覺得交公糧有問題,才年年鬨,可公社錯了嗎?也沒錯,韓書記錯了嗎?也沒錯,那問題到底出在哪呢?”
謝虎山夾著香煙,看著楊利民說起了近幾天韓老狗帶所有生產隊長大鬨公社的事,年年一到糧食收完要交公糧的時候,韓老狗就會帶人去公社鬨事。
這種事他從不讓大隊的年輕人參與,就是各隊生產隊長跟他去公社梗著脖子吵架。
吵架原因就是交公糧。
這個年代,對大多數生產大隊而言,交公糧分為兩種性質,一種是征,一種是購。
征糧,就是各生產隊無償按規定上繳糧食,向國家完成繳納農業稅收的任務,這個很正常,幾千年來農民種地都得給國家交糧食。
購糧,是指國家下達有償糧食統購指標,從生產隊購買一批糧食,這批糧食國家會按照指定收購價付錢給生產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