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上，等著過橋的亡魂, 神情茫然的隨著隊伍慢悠悠地挪動著腳步。
趙星月突兀地出現在了奈何橋的一頭。
忘川河邊的彼岸花輕輕搖動花瓣, 仿佛是在歡迎她的到來。
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一個亡魂的注意, 倒是站在橋另一頭的，神情木然的孟婆, 抬起頭, 朝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仿佛看不到邊際的亡魂隊伍，趙星月抬腳, 走上了奈何橋。
一過奈何，人生無奈何。
她走得很慢，腦子裡一片空白，唯有一個名字, 在心間反複咀嚼回味。
沈青薇。
沈青薇。
沈青薇。
無數張麵容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們有著不同的五官，不同的眸色,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那雙形狀相似的眼睛裡，看向她的滿滿笑意。
站在一頂大鍋前的孟婆, 是個看上去很老的老人。
她佝僂著身體，穿著一件藍布的衣服，花白的頭發被攏在頭巾裡麵, 一雙澄明的眼睛, 藏在了滿臉的皺紋之中。
趙星月在她麵前站定, 沒有伸手, 隻是注視著孟婆不慌不忙地，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從鍋裡舀出來，遞到亡魂的手裡。
擺在鍋邊的幾個歪歪扭扭的陶碗，似乎永遠都用不完，拿走一個，又有新的一個出現。
沒人知道孟婆在地府待了多少年，有人說，六道初成的時候，她就守在奈何橋邊，一日複一日地熬製著孟婆湯了。
這世界上的秘密，總是活得越久的人，知道的越多。
趙星月不知道孟婆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她到底活了有多久，但她知道若她想要找誰詢問一個秘密的話，恐怕在她認識的人裡，除了玉帝和府君，沒有誰知道的會比孟婆更多。
也許他們知道的秘密，也比不過孟婆。
畢竟府君是凡人修成的，玉帝也是凡人修成的，但六道輪回和奈何橋還有忘川河，在仙人出現之前就有了。
“還不到時候，不該問的彆問。”
孟婆的聲音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一碗清湯遞到了趙星月的麵前。
她仰頭喝下，身形很快消失在了空氣當中。
幾乎是她前腳剛走，一道人影就從空氣中緩緩顯現了出來。
“她沒來？”
孟婆的聲音一如既往，“沒來。”
府君努力抿起唇角，卻還是沒忍住露出一抹笑。
“總算是……”
他的感慨輕飄飄的，很快就散在了空氣裡麵。
孟婆抬頭，望向奈何橋的另一頭，長隊一直排到天際的亡魂之中，並沒有另一個人。
她的臉皮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扯出一個笑，但卻沒能成功。
她低下頭，眨眨眼睛，清澈的湯汁倒映出她蒼老的麵容。
水麵裡的人緩緩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她未曾笑出來的笑。
……
沈青薇花了半年的時間，才從趙星月的死亡裡走出來。
說走出來其實不太恰當，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是，恢複正常的生活。
重新開始工作，拍戲，甚至參加綜藝，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好像一切都和趙星月離開之前沒什麼兩樣。
除了她越少越少的話，越來越少的笑容，和開始抽煙的陋習。
沈青薇其實挺不適合抽煙的。
她不是那種抽煙上癮的人，尼古丁帶給她的快樂遠不足以衝散心頭的悲傷，但嗆人的煙霧和咳到疼痛的嗓子，卻讓她有一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她不喝酒，滴酒不沾。
她的酒量早已今非昔比，但她在趙星月走後，卻沒有碰過一次酒精相關的液體。
她的神經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她不敢有絲毫的放鬆，生怕突如其來的回憶如同海嘯，將她擊倒，再也爬不起來。
畢竟她還有許多事情沒做。
就像趙星月所說，她在注視著她，所以她不能讓她失望。
無數獎杯仿佛不要錢一般被她捧回家裡，從國內到國際，沈青薇的高產和高質量，讓她一度成為了整個娛樂圈最受歡迎的女星。
姚芳芳在趙星月死亡一年後，成了沈青薇的經紀人。
他和趙星月，並不隻是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關係那麼簡單。
他們自幼認識，一起讀了初中和高中，趙星月陪他度過了出櫃那段最難熬的時間，兩人不是情人和親人，彼此之間的感情卻早已超過了情人和親人。
對於沈青薇，他和林天王的心情差不多。
即使知道她沒有任何的過錯，卻仍舊難以不去責怪她趙星月為她而死這個事實。
但他最終還是回到了沈青薇的身邊。
趙星月能夠年紀輕輕就取得巨大的成就，和林天王脫不了關係，卻也不能少了他的助力。
不然以趙星月的牛脾氣，早就在娛樂圈裡得罪了一幫人被扔出去了，誰說話都不好使，
他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劇本送到他手裡，隻需要看一眼，就能夠預判劇本的商業價值，廣告合同往他手裡一遞，他的腦海中瞬間就能跳出代言內容和藝人形象的吻合度，利弊權衡。
有了他，沈青薇簡直如虎添翼。
再多的怨恨，在看到沈青薇將自己當做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身體日漸虛弱的時候，也漸漸消散了。
他勸道：“你該休息休息。”
“我知道。”
要說沈青薇現在有哪個句子用的最熟悉的話，大概就是我知道。
姚芳芳一聽就明白了沈青薇的言下之意。
知道歸知道，做不做卻又是另一回事。
“咳咳——”
沈青薇的咳嗽聲劇烈，她掏出一根煙，放到唇邊，準備給自己點上。
一陣火氣沒來由地直衝姚芳芳的大腦。
他衝過去，一把將煙和打火機搶過來，火機扔得老遠，煙卻是踩在腳底，狠狠地碾了好幾下。
“沈青薇，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任性，趙星月拿命救得你，你憑什麼不好好活著。”
沈青薇看著地上被踩的不像樣子的紙煙，沉默地站起來，“我知道了，我去睡覺。”